6月24日,「融合的視界——亞歐經典版畫展」即將在上海民生現代美術館舉行,此次展覽通過中國明清民間木版畫、日本浮世繪和歐洲銅版、石版畫串起一條中西文化藝術交流之路。在此之前,「融合的視界——亞歐經典版畫展」國際論壇在上海大學舉行,來自日本國立西洋美術館館長馬淵明子女士在接受「澎湃新聞·古代藝術」分享了孕育日本主義(Japonism)的浮世繪版畫、繪本、型紙,以及日本主義對西方現代藝術的影響。
「融合的視界——亞歐經典版畫展」上海美術學院預展現場
作為日本國立西洋美術館館長,馬淵明子的研究方向是日本的西洋藝術,但她依舊認為日本的文化受到很多的中國的影響,也是因為有中國非常豐富的文化的底蘊,日本的藝術文化才能夠走到今天。而在日本閉關鎖國之後,日本進入了一個新發展的階段。這期間培育出了非常獨特的日本文化,同時,日本文化也吸收了來自歐洲、美國的其他藝術視角。
但19世紀後半葉,日本藝術品傳到了西方,西方藝術家結合了日本的要素創作藝術品成為了一種藝術現象,而日本主義傳到西方的是價格便宜、便於攜帶的浮世繪的版畫、繪本,還有型紙。
梵谷對於浮世繪版畫的研究
浮世繪、繪本將「日本主義」帶入西方
十九世紀,歐洲印象派與日本藝術界之間的關係就是這樣一種跨文化的交流。葛飾北齋、歌川廣重、歌川國芳等日本藝術家的作品被愛德華·馬奈繪製在《激進的小說家埃米爾·左拉》肖像中,被德加用於芭蕾排練廳的透視中。而梵谷對日本藝術的崇敬和借鑑更加直接,他模仿歌川廣重時表現出的激情和熱情、對溪齋英泉美女畫的拿來,都顯示了日本藝術對西方直接或者間接的影響。而馬淵明子通過更深入的研究,剖析「日本主義」對西方藝術的影響。
《激進的小說家埃米爾·左拉》,馬奈,1868年
在詹姆斯·蒂索(James Tissot)一張《注視日本工藝品的年輕女子》的作品中所繪的日本屏風,就來自於如今大英博物館所藏的狩野派《源平合戰圖屏風》;同樣英國V&A所藏的威廉·尼斯菲爾德(William Nesfield)用日本藝術品做成的屏風也展示出了日本藝術的影響。但在馬淵明子看來,這些日本工藝品對西方藝術的影響是有限的,他們往往只是畫面中的創作元素,這也只是「日本主義」影響西方的初級階段。
左:狩野派《源平合戰圖屏風》;右:詹姆斯·蒂索作品(翻拍於馬淵明子論壇ppt)
浮世繪版畫和繪本才真正開啟了日本藝術對世界的影響。其中不得不提的人物是葛飾北齋,他的《神奈川沖浪裏》成為了席捲世界的經典圖示,而在更早以前,他的《北齋漫畫》已經流傳到西方,其中的昆蟲、窺看洞窟的人等造型成為了馬奈、德加等西方藝術家的靈感源頭。而莫奈的一幅具有劃時代意義的作品《穿過樹枝的春天》,也借鑑了葛飾北齋《富嶽百景》中來自東方的繪畫技巧。
《北齋漫畫》中的人物造型,為對德加作品的啟示(翻拍於馬淵明子論壇ppt)
左:莫奈《穿過樹枝的春天》;右:葛飾北齋《富嶽百景》(翻拍於馬淵明子論壇ppt)
而後的日本浮世繪版畫對西方藝術的影響更是顯而易見,畢沙羅的冬日風景梵谷《開花的阿爾勒果園》和中央的大樹都受到了葛飾北齋《富嶽三十六景》構圖方式的影響,其浮世繪的顏色直接運用到了西方的藝術品當中,北齋運用鮮明的藍色和白色的櫻花相對比造就了梵谷《盛開的杏樹》。
左:葛飾北齋《富嶽三十六景》;右:,畢沙羅作品(翻拍於馬淵明子論壇ppt)
日本型紙,被忽略的藝術傳遞方式
馬淵明子在論壇發言中,特別提到了另一種日本藝術形式——染色型紙(漏花紙板),在日本只是和服進行染色所需要的道具,而且由於日本生活方式的改變,導致和服印染產業的衰落。倒閉後印染工廠所使用的型紙被大量流傳到西方,被西洋裝飾工藝類美術館收藏,水流中的菊花、漩渦中的海星等細膩的日本圖案,啟發了西方圖案設計。
型紙「水流中的菊花」
出版業的發展也幫助了型紙和日本文化傳播,齊格弗裡德賓所編輯的《藝術日本》也讓日本型紙被更多的藝術家知曉並從中獲取靈感,一些世界級的服裝設計師可以說直接模仿了日本型紙。
《藝術日本》(翻拍於馬淵明子論壇ppt)
馬淵明子在總結中說道:「日本主義,主要是由於版畫、繪本,和用於印染的型紙傳到了西方。他們把這些要素運用到了自己的藝術創作世界當中。當然,很多藝術家都高度評價日本美術,但是日本主義的本質不僅僅在於好評,而且還具有其實用性。」
論壇現場
專訪日本國立美術館館長馬淵明子:
澎湃新聞:浮世繪影響了印象派,日本在這期間也有很多藝術家前往西方留學(藤田嗣治),在您看來東方與西方藝術如何互相借鑑和融合的?馬淵明子:
首先,浮世繪是通過萬國博覽會和一些對浮世繪感興趣的歐洲美術商人的手,漂洋過海輸出到西方世界的。這些作品具有西方文化中從未有過的嶄新的表現手法,與其說是這些作品多麼出色,更多的是「稀奇」和「有趣」。
於是,在西方所謂「日本主義」(Japonism)就在西方藝術家採用日本元素的藝術中誕生了。然而,日本明治政府的「富國強兵政策」下立下了「讓日本經濟趕上西方強國水平」的方針,日本拼命向西方學習。當時引進了西方的政治體系和經濟政策。西方藝術也是通過這樣的形式傳到了日本。在出口到歐洲的日本作品,以及傳到日本的西方作品之間,就產生了藝術和文化擦肩而過的現象。
從商業的角度,日本人也意識到日本的作品受到了西方人的喜愛。 日本的市場和政府意識到需求,為了獲得更多的盈利,出口了大量的日本浮世繪以及工藝品到西方。但是,日本這時尚未完全意識到西方人把日本作品與西方自身的藝術結合起來。
所以日本很晚才發現「日本主義」的形成(大概1890年)。 總之,明治政府執意要引進西方文化,認為將日本西方化非常重要,所以有一段時期忽視了本國所一直擁有的文化。
而日本藝術家真正認識到「日本主義」大概在1900年左右。此時在巴黎舉行了盛大的萬國博覽會。當時很多日本人也前往巴黎。這時第一次,畫家淺井忠見證了西方吸收日本捨棄的東西,並創造了嶄新的作品。從中,他意識到從江戶時代延續下來的日本美術竟在西方得到活躍的運用,並獲得了新的生命,同時也讓他反省自己也應重新回顧日本的傳統。可見,文化常被政治波動和潮流所影響和利用。
(左)大橋驟雨,(右)梵谷作品
澎湃新聞:日本的文化藝術古代受到中國的影響,近代受到西方的影響,這兩種文化如何在日本融合併發展出日本本國的文化和藝術形式?馬淵明子:
日本文化受中國影響,中國源源不斷地傳來各種文化,但中國文化也因日本的風土、氣候,以及日本人本身的特質而變化。所以,雖然從中國傳來的東西是根深蒂固的,但也漸漸會變化,即日本化。比如,中國水墨畫流傳到日本。在中國,水墨畫或許是表現理想中的風景,或是精神面貌。那麼,同一類型的作品在日本可能會更加注重空氣與水蒸氣等表現氣候的形式。
日本是個島國,也通過韓國的路徑,吸收中國大陸的影響,再將其日本化。所以,日本人在接受西方文化的影響中同樣也選擇了將西方文化日本化的方法。
有趣的是,在日本研究日本美術的專家與同在日本的中國美術專家的見解大為不同。日本美術專家論述源自中國的文化元素因為嚴重日本化,生成了屬於日本的文化。而來自中國美術的專家不斷反駁,無論怎麼被日本化,中國文化還是其根源。我認為雙方所說都正確。只是有時因視角不同而已。
外國對本國文化的影響就常常是這樣。必定會(在它影響的國家)改變形態,但是其根源大多還是共同和相通的。就像論壇中有人比較東方和西方,確實西方很簡單地說是人類中心主義的。然而東方是自然之中也包涵著人類的想法。所以中國、日本和韓國都存在於大的東方框架中。在另一個框架裡,有俄羅斯、義大利、法國、美國等。兩大文明之間大不相同。雖然伊斯蘭國家也是,但是暫時不提了。總之,現在文化依舊主要分為東方和西方。
長谷川等伯,《松林圖屏風》,東京國立博物館藏,安土桃山時代, 16世紀
澎湃新聞:日本西洋美術館藏有文藝復興到20世紀初的西方藝術品,你們是如何通過展覽向日本公眾梳理西方藝術史的?與法國羅浮宮或是英國國家畫廊的講述方式有何不同?會否採取東方視角?馬淵明子:
常設展的設置按西方藝術史的流向,方便觀眾理解,和西方博物館講述方式相似,但是我們並不是擁有所有時期和領域的作品,也有收藏數目少的欠缺。剛才一位美國美術專家向我詢問我館有沒有收集美國的藝術品。我們的美術館美國的作品幾乎沒有。到處有些欠缺的。但通過我們的常設展的展覽,還是能了解西方藝術史大體的趨勢的。
而且要真正意義上了解西方美術,埃及、希臘或羅馬的部分這些我們都沒有。
國立西洋美術館內景
澎湃新聞:日本西洋美術館正在舉行展覽《米開朗基羅與理想的身體》,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去年舉辦了有史以來規模最大的米開朗基羅展,因為展品的局限,你們有怎樣的特別切入點?馬淵明子:
我們必定會有不同的概念,在這次展中,因為米開朗基羅曾學習過古代的雕刻,也會展覽古代的模型,還會有米開朗基羅生活時代的關於人體研究的相關資料。就是要通過各種學說,調查和研究資料輔助,展示以及說明數量並不多的作品。
《米開朗基羅與理想的身體》展覽海報
(佐久間志保對此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