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建國七十周年,在萬眾矚目的閱兵盛典外,在氛圍濃厚的電影院中,隨著「我和我的祖國,一刻也不能分割……」的歌聲飄蕩,電影《我和我的祖國》在這特殊的時間節點上成為觀眾宣洩愛國情緒的出口。
作為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七十周年的獻禮作,「重磅」是《我和我的祖國》最吸睛的地方。一馬當先的便是電影集結的強大陣容:陳凱歌、張一白、管虎、薛曉路、徐崢、寧浩、文牧野,七位橫跨五零後至八零後年齡層的知名導演;
黃渤、張譯、葛優、劉昊然等一批影視演員中的佼佼者,或是「老戲骨」、「百億影帝」、「優質偶像」;王菲獻唱主題曲、所有演員零片酬出演;相比於《建國大業》、《建黨偉業》一類的「主旋律巨製」來說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我和我的祖國》突破了主旋律的慣用創作方式,將國家與民族敘事的宏偉建構轉向普通人個體經歷的全新視點,微觀敘事的運用更多地將鏡頭投射在普通人熟知的環境和事物中,從平視角度對普通人的真實生活做出細節化和個性化的展現。
私人化情感的顯現、普通人物的放大化渲染、每一段歷史進程裡潛藏著的偶然性和曲折性,電影在書寫歷史的同時讓觀眾感受到裹挾其中的強大感染力。
電影劃分的七個獨立篇章就像是諾拉提出的「記憶場」,或具體或抽象地在喚醒人們的民族記憶意向。其中演繹的七組普通人與祖國大事件息息相關的經歷,融新中國重大歷史事件於人性最普通卻又最閃耀的時刻。
監製黃建新在接受採訪時說:「電影中聚焦的都是最普通的中國人,他們有缺點,但是他們內心有溫暖、有情感,我們就是想把『我和我的祖國』中的『我』拍好,跟所有的觀眾連接起來,勾起他們內心的情緒」,可以說《我和我的祖國》擔負著喚醒、存儲並傳遞國人集體記憶的功能。
開國大典:《前夜》
9月21日,中央檔案館公布以俄羅斯聯邦檔案部門提供的開國大典彩色影片為基礎剪輯製作的開國大典影像檔案,這是目前公開的關於開國大典時間最長、內容最完整的視頻。在開國大典影像檔案中,毛主席親手升起新中國的第一面五星紅旗時,站在毛主席身側為升旗保駕護航的人就是《前夜》篇裡由黃渤飾演的林治遠。
1949年7月初,開國大典籌備組決定將整修天安門廣場的工程任務下達給北平建設局,林治遠正是天安門廣場整修工程的設計與施工負責人。整修工程中最重要的任務當屬設計與修建國旗旗杆,原本設計的旗杆要和天安門城樓一樣保持35米的高度,當時的中國百廢待興,建造這種旗杆談何容易。
儘管後來旗杆的高度被調整為22.5米,我們仍能從內容中看出修建過程的曲折:助手爬屋頂尋求物質援助、王千源飾演的軍人四處奔波為林治遠尋求最大限度的支持、林治遠反覆試驗經歷的一次次失敗……這就不難解釋為何影片開頭只有林治遠歪著腦袋唱反調:「電動升旗,不敢保證萬無一失。」
林治遠身上出現的猶豫、彷徨等各種負面情緒,恰好體現了管虎對角色心理極為精準的拿捏與把控。林治遠確實怕了,如果在如此重要的事情面前出了差錯,後果將不堪設想。但林治遠明白開國大典要面對的不止天安門廣場的30萬軍民,還包括四萬萬同胞。「立國大事,必鞠躬盡瘁」,主體形象在錯綜複雜的環境映襯下更為生動。
管虎為《前夜》最後部分設置的「最後一分鐘營救」更是豐富了林治遠的形象:林治遠在緊要時刻克服心理障礙,爬上天安門的旗杆親手解決掉最後的技術問題。
這個細節還從側面反映出小人物在面臨重大時刻顯現出的英雄品質,真正的英雄都是在平凡中不斷突破自我,而這種對小人物的禮讚或許就是《前夜》思想內涵的最好詮釋。
驚天巨爆:《相遇》
張一白執導的《相遇》講述的是1964年10月16日中國自行研製的第一顆原子彈爆炸成功的故事。此前,張一白的電影主題均為純粹單一的愛情故事。這種風格來拍主旋律似乎是格格不入,不過張一白以其一貫關注的情感力量為創作重心,從細微處體察一對戀人在「研製原子彈時期」的久別重逢,這樣既在一定程度上引起受眾共鳴,又有了較好的情感呼應。
1960年8月,蘇聯因為各種原因完全停止對中國原子彈研製工作的援助,自此,中國原子彈研製工作進入完全自力更生的階段。張譯在影片裡飾演的高遠是一名參與原子彈研製的科研人員,時代因素所迫,當時一切和原子彈相關的信息、人員等都是國家機密。
就像高遠被送往醫院時,連領導都不知道他的名字;方敏在公交車上獨白式長鏡頭的訴說:「三年為什麼不給個信兒,哪怕門裡塞張條呢」。
影片之外,如今早已不再進行核武器研製的221廠,在當時曾採取遠比大眾想像更為嚴格的保密措施。機關人員在結束工作後必須將使用過的資料鉛封蓋章交由保密處代管,就算平時在一個廠裡工作的夫妻,平時也絕口不談各自的工作情況。以致221廠下到普通工人,上至核心科學家,都必須自覺遵守保密規定。
時代圖景下潛藏著的不止表面的輝煌,還有包羅於底下的無奈和隱痛。
在公交車上期待與高遠的偶遇是一份信念,讓方敏在男友「失蹤」後明確生活的方向。從某種程度上看,這也是高遠對於國家原子彈研製工作的信念,或許當他走進實驗基地的那一刻起,他就開始倒數以等待多年後的成功,這種信念可以稱得上是那個時代的科研工作者共有的精神信仰。
張一白通過情感故事重塑主旋律命題並不流於表象,而是把握住時代的脈搏,以細膩深刻的影像譜寫時代銘文,在帶給觀眾感動的影像背後賦予影片濃鬱的人文情懷。
女排奪冠:《奪冠》
《奪冠》篇,導演徐崢以小男孩冬冬的視角回溯1984年中國女排的奧運會奪冠時刻,喜劇形式的表達將原本屬於國家歷史的大範疇轉入尋常百姓家,注重體現國人面對84年女排奪冠的內心變化與心理機制,又不乏溫情。
1984年的洛杉磯奧運會,中國女排在小組賽以客場3-1敗於美國,以小組第二名的身份進入淘汰賽,在不被看好的情況下成功復仇日本隊殺入決賽。
決賽,又與美國狹路相逢。最後的結果是——中國女排在「鐵榔頭」郎平的帶領下以3-0完美奪冠,拿下奧運會金牌,實現大賽三連冠。(小花絮:郎平在《奪冠》裡飾演了一個「掃地僧」)
《奪冠》將視角聚焦在奧運賽場外的中國角落,土生土長的上海人徐崢把八十年代真實的上海境況給還原了出來:隨處可見的印著「學習女排精神」的紅色條幅、頭頂撐起的晾曬衣物的竹竿、石庫門、小閣樓、老虎天窗……典型的上海風情讓人不禁回想起屬於這座城市的舊日時光。
除卻懷舊的質感,徐崢還為故事設置了一個極強的戲劇衝突:一邊是冬冬要校正信號不好的電視天線,讓街坊鄰居們看到女排決賽實況,一邊他又想趕在心儀的女孩小美出國前再見她一面。
徐崢其實把「囧系列」的命題放置在了一個學齡兒童身上,《泰囧》關於成功名利與婚姻家庭之間的博弈,《港囧》描繪的中年男人在夢想和生活、青春和婚姻失衡中的心路歷程,到了《奪冠》則變作集體榮譽和個人得失、青梅竹馬和「弄堂英雄」間的取捨。
冬冬最終選擇了集體榮譽,當他最後一次爬上屋頂舉著天線接收信號,不小心掛上的床單暗喻著他變作「捍衛國家榮譽」的小英雄,創造出詼諧而深邃的藝術意境。
就在9月29日,中國女排的2019世界盃之旅落下帷幕。11戰全勝,提前一輪鎖定冠軍,意味著中國女排成為史無前例的世界盃「五連冠」,贏來中國女排第十個世界冠軍。象徵永不放棄、團結協作等品質的「女排精神」既串聯了歷史,又觀照著現實。
香港回歸:《回歸》
編劇出身的薛曉路作為七導演中唯一的女性導演,她最典型的創作特點便是極為擅長細節描寫。《回歸》篇裡,薛曉路通過香港警察、老鐘錶匠、外交部禮賓司司長三個角色為香港回歸所做的實在舉動,精準傳達出154年來中國人對於香港回歸的翹首以待。
1997年6月30日晚,香港主權交接儀式在即。但「交接時間」卻遲遲未定。英方當時提出的要求是在7月1日0時0分降下英國國旗,中方則堅持要在0時0分0秒升起中國國旗。兩個大國間的「尊嚴之戰」在談判桌上針鋒相對地進行著,時任外交部禮賓司副司長的安文彬力挽狂瀾,最終保證了中國的升旗時間。
道具「手錶」的出現對於整個故事的發展至關重要。惠英紅飾演的警察校準時間,在中國國旗升起的那一刻喊話香港警察換下帽徽、任達華飾演的老鐘錶匠在「海上逃港潮」之後依靠手錶在香港有了落腳資本,安文彬在6月30日的最後幾分鐘緊盯手錶,為的就是親眼見證香港回歸的歷史瞬間。
手錶,不但是時間的代名詞,而且是國家榮譽、夫妻恩情、思鄉情切的具體物質象徵。
《回歸》勝在通過平實的鏡像語言呈現了一個動人的歷史時刻,
「讓海風吹拂了五千年,每一滴淚珠仿佛都說出你的尊嚴;讓海潮伴我來保佑你 請別忘記我永遠不變黃色的臉。」
當《東方之珠》的歌聲響起,香港升騰起的璀璨煙花,任達華在樓頂飽含熱淚地輕撫著自己的心臟。這種寫實性表達宣洩著普通人對於香港回歸難以言狀的心情,亦在其間完成了一次心靈慰藉。
08奧運:《北京,你好》
《北京,你好》,以葛優飾演的北京計程車司機為切入點,展現北京奧運會開幕前夕全北京喜迎盛事的全民狂歡。
葛優在片中飾演的人物名為張北京——明顯的隱喻存在,「北京計程車司機」,曾經在上世紀90年代叱吒風雲的角色,能聊能侃,全國皆知。有人戲稱:北京的哥,白天開車,晚上是學相聲的。
葛優的表演充分發揮出北京計程車司機的特點:充滿調侃的臺詞、具備京腔京韻魅力的語調、十足的扯皮功力……就像他隨口蹦出的「歪瑞嗨皮」、「牛掰格拉斯」,包括那熟悉的插科打諢—
「您能不能跟藝謀提提,到時候給咱掃一鏡頭?要是能和藝謀合個影就更完美了,哦,你們不是一個圈的啊。」
字裡行間透露著一股不缺含蓄的幽默,葛優把小人物接近重大事件的那股興奮勁給演得淋漓盡致。加上葛優是地道的北京人,「張北京」的角色塑造到了他手上相當於本色出演,這跟寧浩鏡頭下底層小市民的草根氣息相吻合。陰差陽錯式的幽默、接近現實生活的地域性情調,讓《北京,你好》極具強烈的寧浩風格。
寧浩在片中把北京奧運會和汶川地震兩件發生在2008年的大事給融合起來,張北京的奧運會開幕式門票被來自汶川的男孩「強買強賣」,而男孩的目的是去鳥巢親眼看看自己在地震中死去的父親所修的欄杆。國家的高光時刻以及遭遇過的痛楚,很多時候是跟普通人的需求聯繫在一起的,這些需求往往背負著心理或者身份的寄託,或許這就是小人物在社會大背景映照下的生存困境。
不過寧浩卻巧妙地利用結局表述了一番溫情:當張北京來到鳥巢的門口看著大屏幕,屏幕上的男孩說送他票的人是一個光頭,穿著紅色鞋子,跟沙琪瑪是好朋友;鏡頭一轉拍到葛優的黑色鞋子。張北京是草根、是小人物,他也是男孩的英雄。
實際上我們每個人的內心深處都有成為英雄的情結,只是在平凡的現實裡,我們缺少成為英雄的衝動和外部環境。但是當看到銀幕上的張北京時,我們是有情感共鳴的,所有的小人物都能夠成為「英雄」。
神舟飛天:《白晝流星》
作為第五代導演主將的陳凱歌,這次不僅要擔任總導演,還要負責拍攝壓軸戲《白晝流星》。主演田壯壯在接受採訪時說:「這是一個真實生活裡的寓言。」
真實,體現在劇組1:1還原神舟11號返回艙著陸的盛況。為了真實復刻神舟11號的著陸時刻,陳凱歌邀請到當時的航天員景海鵬、陳冬參與電影拍攝。片中為兩位航天員開啟艙門的開艙手,現實中也曾為多個返回艙開啟艙門,其他參演的航天工作人員同樣參與了當年的搜索工作。除此之外,劇組更是做到了道具真實,不僅特種車輛和返回艙降落傘是當時的實物,連片中兩位航天員的太空衣都是當年穿過的。
至於寓言,則蘊藏在故事當中。劉昊然飾演的沃德樂和陳飛宇飾演的哈扎布投靠退休扶貧辦主任老李(田壯壯飾),兄弟倆偷錢,游離於社會意識形態之外,難以馴化。後來他們在老李的帶領下見證歷史瞬間,從而觸發內心的蛻變。
值得注意的是影片中出現的兩次「扶」,第一次是哈扎布想把一隻站不起來的小羊崽扶起來,老李對哈扎布說「你能扶它一輩子嗎?」的確,初生羊羔始終要依靠自己外出覓食,扶貧也是一樣的道理,扶得了一時扶不了一世。
老李要做的就是幫助兄弟倆找到生活的目標,所以他才帶著兩個少年去看「流星」,當「流星」在草原上著陸時,兄弟倆被改變的不止生存狀態,還有精神狀態。
第二次「扶」就是兄弟倆合力替太空人扶著擔架。此時的「扶」不再是純粹意義上的幫助,更是兄弟倆內心受到極大震撼和鼓舞的具象化呈現。
「白晝流星」也許就是老李對於扶貧工作交出的一份最好答卷,扶貧,不僅是物質上的,還要是精神上的;當沃德樂和哈扎布不再逃避,他們曾經如赤地千裡般的人生得到救贖,越來越多的「白晝流星」也會在降臨在那片土地上不斷孕育希望。
閱兵護航:《護航》
文牧野操刀的《護航》貫之工整的風格,宋佳飾演的呂瀟然是部隊的王牌飛行員,在紀念抗戰勝利七十周年閱兵前夕,她被部隊領導安排備飛。文牧野在鏡頭裡展現了呂瀟然從小到大的三個階段:「女孩也有航天夢」,女航天員劉洋、空軍八一飛行表演隊的女飛行員,都是呂瀟然的現實具象。巾幗不讓鬚眉,文牧野把主旋律玩出了又帥又颯的感覺。
《護航》有一個細節頗具玩味:呂瀟然在執行任務時的那幾秒失聯,跟童年時期的她從煙囪頂上一躍而下的虛空瞬間不謀而合。
幾秒鐘的失聯在鏡頭的略微晃動下放大了呂瀟然內心的猶豫,抒發強烈的情感。後面她憑藉經驗幫助隊友解決故障後的獨自返回,契合了她內心的成長,以及那份可貴的榮譽感和責任心。
回望歷史,1949年開國大典的參閱飛機只有17架,為了看起來「體面」,周總理想到辦法:飛機不夠,那我們就飛兩遍。七十年後的「十一」,空中梯隊戰鷹列列,飛機再也不用飛兩遍。時間猶如一條軸線,不斷記錄著印刻於國人記憶中的時代巨變。
一方面,《我和我的祖國》從小人物的視角出發,勾勒出祖國發展和個人命運交織的全景圖。·從小人物的個體命運看到一個時代的變遷,表現的是「庶民者,國之本」,是向每個時代下平凡而又偉大的普通人的致敬。
另一方面,《我的我的祖國》是建國七十周年的另一種物質化記憶。
當新中國的七個重大歷史時刻被七位導演以個體或集體記憶為具體內容呈現,凝固在影像中的歷史時刻喚起其親歷者或見證者的熱血和感動,這是一場由內而外的愛國情懷接力,喚起國人社會記憶的同時也潛移默化地增強了蘊藏在每個人心裡的民族認同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