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靈獵人》(Mindhunter)第二季的口碑不及首季,大概因為它反其道而行之,未按罪案劇紛繁線索終歸攏一束的套路走。
這一季中,換了新上司的行為科學部在FBI的地位上升,不再是窩在地下室從事奇怪科研的邊緣部門。機緣巧合下,他們有機會把犯罪心裡側寫的研究用于震驚世人的「亞特蘭大連環兒童謀殺案」調查,並初嘗官僚機構運作方式及黑人社群現狀的冷酷現實。
為實現時間和空間上的全景展現,行為科學部的四個角色在本季中被拆分成單獨行動的個體,打破「分散角色——組隊打怪」的大快人心模式。成員被引至各處,大部分時間必須獨自應對眼前事。以這種方式,本季觸及的時空範圍較第一季更廣,付出的代價則是案件完整度的降低。
《心靈獵人》劇照空間上,兩宗貫穿全季的連環殺手案一明一暗並列進行,形成探員們尋找黑暗,更多黑暗正凝視他們的壓抑氛圍。暗線延續自第一季的堪薩斯連環殺手BTK(Blind, Torture, Kill),他繼續在每一集的開頭悄然進化。明線的亞特蘭大連環兒童謀殺案則掀起政治風波和全國範圍的矚目。上世紀70年代末的黑人群體寧願相信連續殺害黑人孩子的兇手是3K黨之流,而拒絕接受兇手或為他們同種族人的可能性。
時間上,行為科學部的成員繼續二人一組地拜訪重刑犯,殺人的過去以真假莫辯的面貌出現。採訪現場精準的場面調度和逼真的環境描摹皆服務於一個目的:以語言,人類所擁有的最有效,卻常常遠不足以真正了解彼此的溝通方式構建犯罪心理圖譜。
長壽劇《犯罪心理》(Criminal Minds)早已在大眾心裡注入對罪犯心理側寫的極大信心。然而事實未必如此。1990年代,英國內政部分析了184宗使用該方式協助偵破的案件,發現有效率僅為2.4%。利物浦大學的一項由心理學家主導的研究亦表明,FBI這套方法對犯罪現場的分類——有組織犯罪和無組織犯罪是錯誤的,同樣的犯罪行為可能由完全不同的原因觸發。
在真正的罪案偵破中,犯罪心理側寫或許永遠不會像《犯罪心理》所表現地那樣無所不能。這或許也是大衛·芬奇為何沒有把本季中的案件拍得「好看」「精彩」「有頭有尾有高潮」的原因。
與其神化一套試圖歸納人心黑暗的新生理論體系,不如退後一大步,通過探員與重刑犯的交談刻繪所謂的「犯罪心理」同時,把是人而非神的小組成員也變為「被側寫」的對象。還原度極高的「曼森戲」重現了一個坐在椅子上,「像國王一樣」的曼森。這場戲中,霍頓的天賦和直覺迅速成為曼森用來控制他的武器。觀眾屏息目睹曼森現場表演操控人心,用自己的黑洞吞噬他人的光,最終令人產生幻覺——眼前的曼森就是自己黑暗內心的化身。
臨別,霍頓夢遊般把自己的墨鏡送給了曼森。角色原型約翰 E. 道格拉斯(John E. Douglas)在自己的書中有過類似表述,大意是:如果曼森能為我們部門所用,他將是極佳的成員,因為他有洞悉並抓住他人弱點和恐懼的超凡能力。
在這部劇中,探員和罪犯享有同樣「被側寫」的待遇,交談和追兇因此具有豐富的質感。
隨著兒童謀殺案的推進,亞特蘭大城也成為被側寫的對象。像《火線》(The Wire)中的巴爾的摩一樣,這座黑白混雜的城市因為兇案而浮現洶湧情緒,單純的霍頓在這裡學到重要的一課:亞特蘭大和巴爾的摩的黑人小孩有完全不同的生存現狀。而在此之前,他眼裡的街頭黑小孩無分彼此。還有,到這個層面的案件必然與政治深深關聯。
坦奇探員(霍特·麥克卡蘭尼飾)在本季升至與霍頓同等重要的位置,並發展出一條宛如預兆的副線:他沉默自閉的養子目睹了一宗嬰兒謀殺案。這孩子看到過坦奇帶至家中的兇案現場照片,又在教堂聽過耶穌在十字架上復活的布道。為了讓死去的嬰兒復活,他想出把死孩子放在十字架上的主意。
就在霍頓和安娜·託芙飾演的文迪·卡爾博士在採訪中被觀照內心的同時,坦奇被養子可能天生異常的恐懼籠罩。他被迫回到從事這項研究的原點:人性本惡或本善?天性可能被環境改變嗎?
溫迪·卡爾博士在這一季中是爭議最大的角色。作為小組顧問,她對推動案件幾乎沒起任何作用。偶爾代替遠赴亞特蘭大的霍頓和坦奇親自下場採訪,結果一急就把自己的真實信息拋給罪犯,又在高層派對上被當作獵豔對象騷擾。編劇把很大篇幅用在溫迪與女酒保凱(勞倫·格萊齊爾飾)的戀情上。是莫名其妙的廢筆嗎?
如果把這部劇視作廣泛意義上的人心之黑暗描摹,不僅限於犯罪心理側寫,那麼溫迪·卡爾的「出戲」部分就不算敗筆。上一季她決定離開哈佛的導師兼愛人,到匡提科實現人生獨立後,如今她必須重現梳理自己作為男性世界(犯罪研究世界)中的女性、同性戀尚未合法時期女同性戀者的角色。
角色轉換期,溫迪遇到凱,以為她是超越日常之人。戀情迅速熄滅的原因則是她自以為看透了凱,認為對方不過是表裡不一的嬉皮酒保而已,是「用爛雜誌上的心理測試題了解他人的貨色」。
作為一個研究人心的學者,她的研究坐標中卻沒有為「現實」留出一席之地,秉持非黑即白,非誠實即說謊的單一價值觀。脫離對她冷酷的教授/愛人後,溫迪自己也轉身成為冷酷而不能理解他人之人。她的這條線,旁敲側擊地為「犯罪心理側寫並非萬能」提供鋪墊,從而令下一季更能順理成章地不用遵循罪案劇的套路,而是把重心放在對所有角色一視同仁地「黑暗側寫」上。
對,側寫對象也包括屏幕前的你。為什麼,人永遠對真實又恐怖的罪案抱有熱情?為什麼當發現劇中的演員與罪犯原型如此相似時會汗毛倒豎?如果曼森居高臨下地坐在你對面,你會在他身上照出怎樣的自己?
(本文來自澎湃新聞,更多原創資訊請下載「澎湃新聞」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