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所周知,網文曾經歷過一段「掃黃」時期,那些香豔露骨的描寫都被網站和諧了。部分作者要麼選擇性閹割文章,要麼只得「戰略轉移」。
性愛本是像吃飯喝水一樣正常的事,在小說裡,作者卻不可肆意妄為。作者描寫男女情事,必須是基於塑造人物或推動情節的目的。奪人眼球,擦邊球不可取。
作者必須出於合理的目的,在遵守平臺規範下寫作。
那麼,如何在不被平臺和諧的情況下,合理合法合適地描寫呢?
1.一筆帶過
比如梁羽生的「生命的大和諧」,「此處省略3000字」。此為沒有辦法的辦法。讀者看了,未免會有大失所望之感。
2.利用比喻,隱晦地暗示
例子1: 老舍《駱駝祥子》
屋內滅了燈。天上很黑。不時有一兩個星刺入了銀河,或划進黑暗中,帶著發紅或發白的光尾,輕飄的或硬挺的,直墜或橫掃著,有時也點動著,顫抖著,給天上一些光熱的動蕩,給黑暗一些閃爍的爆裂。有時一兩個星,有時好幾個星,同時飛落,使靜寂的秋空微顫,使萬星一時迷亂起來。有時一個單獨的巨星橫刺入天角,光尾極長,放射著星花;紅,漸黃;在最後的挺進,忽然狂悅似的把天角照白了一條,好像刺開了萬重的黑暗,透進並逗留一些乳白的光。餘光散盡,黑暗似晃動了幾下,又包合了起來,靜靜懶懶的群星又復了原位,在秋風上微笑。地上飛著些尋求情侶的秋螢,也作著星樣的遊戲。
星星是什麼?銀河,天空又是什麼?
黑暗與光芒又是什麼?
紅色,黃色又是什麼?
輕飄的,硬挺的,直墜的,橫掃的,顫抖的,動蕩的,爆裂的,又是什麼?
例子2:《亮劍》
李雲龍已經什麼也聽不見了,他仿佛又回到戰場上,指揮著自己的部隊排山倒海地向敵 人掩殺過去,子彈頭劃破空氣發出尖銳的哨音,在人耳邊嗖嗖掠過,大口徑炮彈爆炸時發出 巨大的、橘紅色的火光,部隊海浪般湧進敵陣地,短兵相接,刺刀鏗鏘,碰出點點火星,攻 擊,攻擊,再攻擊……李雲龍勇猛的攻擊點燃了田雨的激情,她好像回到了童年,詩興大發的父親帶她夜遊洞庭湖,船至湖心時風雨大作,她躺在烏篷船的船艙裡,感到洶湧的浪濤使脆弱的烏篷船劇烈地顛簸著,狂風加著暴雨一陣陣掠過湖面,像無數條鞭子抽打著烏篷船,船體顛簸著傾斜著 時而竄起飛到浪尖上,時而重重地摔進峰谷底,強烈的昏眩中夾雜著將要解脫束縛的快感。 忽然,暴風雨掠過湖面,卷向黑沉沉的遠方,剛才還喧囂的湖面恢復了平靜,烏篷船靜靜地 隨波逐流,船體在輕輕搖晃,明月倒映在水面,遠處又亮起點點漁火,範仲淹是怎麼說的 ,而或長煙一空, 皓月千裡,浮光耀金,靜影沉壁,漁歌互答,此樂何極……田雨感到一 種前所未有的疲倦,就像與風浪搏擊,九死一生歸來的海員,像長途跋涉、筋疲力盡的沙漠 旅行者看見了天邊的綠洲……
波濤與烏篷船是什麼?烏篷船為什麼會顛簸?
為什麼會「昏眩」,「將要解脫的束縛的快感」?
黑沉沉的地方是什麼?
例子3:羅曼羅蘭
搖搖不定的燈光熄滅了。一切都熄滅了……黑夜有如深淵……沒有光明,沒有意識……只有生命。曖昧的,兇狠的,生命的力。強烈的歡樂。痛快淋漓的歡樂。像空隙吸引石子一般吸引生命的歡樂。情慾的巨潮把思想捲走了。那些在黑夜中打轉的陶醉的世界,一切都是荒唐的,狂亂的……夜裡……有的是他們混合在一起的呼吸,有的是交融為一的兩個身體的暖氣,有的是他們一齊陷了進去的麻痺的深淵……一夜有如幾十百夜,幾小時有如幾世紀,幾秒鐘的光陰像死一樣的長久……他們做著同一個夢,閉著眼睛說話,朦朧中互相探索的腳碰到了又分開了,他們哭著,笑著;世界消滅了,他們相愛著,共同體驗著睡眠那個虛無的境界,體驗那些在腦海中騷亂的形象,黑夜的幻覺……萊茵河在屋下小灣中唧唧作響,水波在遠處撞著暗礁,仿佛細雨打在沙上。泊船的浮埠受著水流激蕩,發出呻吟聲。繫著浮埠的鐵索一松一緊,發出丁當聲。水聲一直傳到臥室裡。睡的床好比一條小船。他們偎倚著在炫目的波浪中浮沉,——又像盤旋的飛鳥一般懸在空中。黑夜變得更黑了,空虛變得更空虛了。他們彼此擠得更緊,她哭著,他失去了知覺,兩人一齊在黑夜的波濤中消失了……黑夜有如死……——為何還要再生?……
依然是「波浪」,「小船」,「黑暗」,「深淵」等意向。
例子4:張賢亮《男人的一半是女人》
這是一片滾燙的沼澤,我在這一片沼澤地裡滾爬;這是一座巖漿沸騰的火山,既壯觀又使我恐懼;這是一隻美麗的鸚鵡螺,它突然從室壁中伸出肉乎乎粘搭搭的觸手,有力地纏住我拖向海底;這是一塊附著在白珊瑚上的色彩絢麗的海綿,它拼命要吸乾我身上所有的水分,以致我幾乎虛脫;這是沙漠上的海市蜃樓;這是海市蜃樓中的綠洲;這是童話中巨人的花園;這是一個最古老的童話,而最古老的童話又是最新鮮的,最為可望而不可即的......
沼澤,火山,鸚鵡螺,觸手,海底,海綿,海市蜃樓,綠洲,花園,童話。都是什麼?
3.不直接描寫人物的動作,性器,轉而描寫人物的心理活動,外貌
例子1:安妮寶貝《彼岸花》
泛濫的激情終於以勢不可擋的力量包裹了她。她閉著眼睛。沒有看那個緊緊地擁抱著她的男人。她的絕望和激情就像一隻白色的鳥,振動著翅膀飛速地俯衝下去,順著那黑暗的深淵,只聽到呼嘯的風聲……她看到外婆家空蕩蕩廳堂裡的月光。漫天遍野的油菜花。刺眼爛漫的金黃,就像血液一樣沸騰。然後是和平不羈的微笑,南生,你是不是喜歡我……但是她內心的絕望已經要淹死她。當他在她身體裡面爆發的那一刻,南生仰起頭,看到窗外一群飛鳥閃動著翅膀譁啦啦地飛過。
絕望與激情,白色的鳥,黑暗的深淵,呼嘯的風聲,月光,油菜花,金黃,群鳥。
例子2:張愛玲《小團圓》
忽然發現,有什麼東西在坐下鞭打她,她無法相信——獅子老虎撣蒼蠅的尾巴,抱著絨布的警棍。他的頭髮拂在她的大腿上,毛毿毿的不知道什麼野獸的頭,獸在幽暗的巖洞裡的一線黃泉就飲,汩汩的用舌頭捲起來。她是洞口倒掛著的蝙蝠,深山中藏匿的遺民,被侵犯了,被發現了,無助,無告的,有動物在小口小口的啜著她的核心……暴露的恐怖柔和在難忍的願望裡。
鞭打,獅子老虎,蒼蠅尾巴,絨布的警棍,野獸的頭,巖洞,黃泉,蝙蝠,遺民。這都是什麼?
例子3:元稹《會真詩三十韻》
戲調初微拒,柔情已暗通。低鬟蟬影動,回步玉塵蒙。轉面流花雪,登床抱綺叢。鴛鴦交頸舞,翡翠合歡籠。眉黛羞頻聚,朱唇暖更融。氣清蘭蕊馥,膚潤玉肌豐。無力慵移腕,多嬌愛斂躬。汗光珠點點,發亂綠松松。
從微拒,到登床抱,交頸,羞頻聚,愛斂躬;從柔情,到流花雪,朱唇,氣清,玉肌,無力,慵懶,到汗光,發亂。
4.巧用意境烘託
即,只寫「前戲的前戲」,讓讀者自行想像,達到「此處無聲勝有聲」的效果。
例子1:李煜《菩薩蠻》
花明月黯籠輕霧,今霄好向郎邊去!衩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畫堂南畔見,一向偎人顫。奴為出來難,教君恣意憐。
風朗氣清,姑娘提著鞋子會情郎,要教情郎「恣意憐」,怎麼恣意?
例子2:柳永《菊花新》
欲掩香幃論繾綣,先斂雙蛾愁夜短。催促少年郎,先去睡、鴛衾圖暖。須臾放了殘針線,脫羅裳、恣情無限。留取帳前燈,時時待看伊嬌面。
夜深人靜,做完針線,脫了羅裳,留下小燈。然後呢?
例子3
清代乾隆年間的春宮圖《燕寢怡情圖冊》:不露三點,豔而不淫
5.進階版:高尚與禁忌,不可說的張力
例子1:李碧華《潘金蓮之前世今生》
整齊地矗立在架上,——以背相向。書脊上的名號,也就是書房的名氣。正大光明的文化遺產。經歷千百年手澤,它們都目睹世道跌宕興衰。《論語》、爾雅人《詩經》、《周禮人》《禮儀疏人》《說文解字》、《春秋左傳》十二卷、古注十三經、《周易》。《尚書要義》、《毛詩訓治傳》《入史記》、《韻鎮人唐詩》。宋詞、元曲,《通志堂經解人們日雨樓漢石經殘石記》一卷。空寂無人。只剩古老的書魂在呼吸著這敗壞的空氣。男人和女人一進來,隨即關上門閂。一個是醉態顛狂,一個是情眸眷戀。二人便馬上地攪作一團,翻來倒去,忍一時……怎麼忍?只是當單玉蓮瞥到滿架的線裝書後,心動中一凜。書,莊嚴如審判之公堂,陰冷肅穆。書就是一眾智者,眾目暌睽,旁觀她白晝宣淫,千古第一淫婦。但她來不及抗拒了。因一番糾纏,玉體掩映在古人的衣衫中間,看得到一點,看不到一點。只覺歡娛最大的刺激是"偷"。當下把褲鏈子一拉開,把她的頭扯按下去,他命令:"你替我咂!"她跪下來,慌亂中仰首看他,他像一家之主地高高在上,她一定要問:"她們也肯咂麼?"他用力地按她。單玉蓮不來,一定要他答:"你不要找她們了!只要我一個?""好。只要你一個。""你發誓?""哈!"他笑起來:"男人發誓你便信了麼?"不容分辨,他塞進她口裡去。她惟有把舌頭伸出來。幽怨地……他很受用,一壁還在得意:"對了,就這樣!與你那武先生有幹此事麼?"她除了搖頭,只有搖頭。屈服於他淫威之下。她是欲的奴。他是治奴的藥。然而怎控系得住浪蕩子?他們總是覺得"船多不礙港,車多不礙路"。信誓旦旦,到頭來都是空言。只在要你的一刻,格外施展,比較用功。他只顧將她兩腿輕開,一手提起一足,一手兜起腰肢,極力捉著,垂首觀看重衣掩映下,自己出人之勢,不知人間何世。她在他身下,只按捺住,不敢發出任何聲音,因這啞忍,便咬著唇,甜蜜而苦楚的滋味。她只張開一線的眼神,看著這個男人。不知不覺,非常的感動而軟弱。她的眼淚流下來。她含糊地道:"——我今日——要死在你手裡了——"
在書房裡,男女偷情。刺激否?
例子2:李碧華《誘僧》
女子逕自接近。笑:「我來了?」蠕動一下。再近一點,化作蒲團。「石彥生,可憐我是為你而死的!」靜一震撼了。蒲團又蠕動,他無法安坐。蒲團一如柔軟肉體,他渴想已久。有一隻手,伸入袈裟。我冷。和尚堅持閉目不動。女子又向他耳畔噓氣,自孔道入,直透五內,如一匹快馬急馳,毫無秩序。靜一掙扎,心亂如麻。――玉手忽地一抓。她抓住他下體不肯放。如遭雷殛。趕忙拚盡力氣,欲一彈而起。面紅耳赤,表情複雜。不不不。蒲團不知廉恥地包裹住靜一。女子妖豔睨他一眼。捺住不準動。「師傅何需怕我?」她肉體溫暖芳香,如一床好被。他只覺受用,身下蠢蠢欲動。陡地脹大,要覓去處。夜更深。大地昏黑如墨怒潑,不可收拾。眾皆失明,因而大膽。黑暗中只見紅萼的雙眸晶亮,泛水光。墨雲層疊漫捲。「我不過想令舒服吧。」暖意融融。像有人開始給他掏耳朵。一陣酥軟。裡頭千軍萬馬在鬧騰,企圖自耳洞中飛奔而出。只等候一聲號令。靜一思緒飄漾。萬燈搖閃。在燈火中,又見一風韻不同之倩影。紅萼冉退,青綬夫人漸現。他迷惑了。都是順遂心意的可愛色相。是一個人,抑或兩個?「師傅經過生離死別嗎?」青綬夫人一滴眼淚,緩緩淌下,在衣襟悄悄暈化。靜一流汗。她用舌頭舐他的汗。一滴,一滴。如血。蛇的舌頭。女子的舌頭。青綬夫人忽由冷傲轉化成淫蕩的笑靨,判若兩人。頭髮剃落,豔尼向他乜斜著眼。用小簪子挑胭脂點在唇上。雪白的臉上一點紅。尼姑身體騎在靜一之上。他體內興無窮掙扎,不假思索地挺進去,然後扯動。如洶湧大河,怒氣衝天向前奔流,沒有指望,充滿仇恨。雲山海月都震蕩。尼姑上半身向後仰。迎合著他。不知誰駕馭著誰。靜一驀地強壯而饑渴。先喝了再說。先喝了再說。他身體在她身體裡頭攻擊。有殺意。腰間胯下的火舌亂竄亂舐,火往上燒。舔著天空。濃煙升騰。手足無措。他看火,一股一股一股,不斷地摧枯拉朽,旁若無人。貪婪而卑鄙。他見到女子半張著眼睛……竟身在彤雲禪院中,大雄寶殿頂。――殿頂!諸天神佛天兵天將都在看他幽會。她纏住他不放。靜一呻吟。用勁。快樂得很悽苦。色彩光怪陸離。他用勁。「哎――哎――」女子在喘息,挑逗,「你不要走!」她纏住他不放:「……就……在裡面吧!」理智要走,肉體戀棧不肯去。靜一被扯成兩半。爆炸的紫煙紅塵升至高空。他悽厲地大喊:「呀!――」他迸射在她裡面。他輸了!他輸了!他用盡力氣,睜大眼睛。大口大口地喘氣,向天暴喝:「為什麼試驗我?」般若波羅蜜多……靈修已傾注東流,潑水難收。前功盡廢。
僧人與女人?一邊是人性的愛,一邊是高廣的佛法,刺激否?
6.額外的參考
又喜又羞,又喜又羞,冤家合俺睡在一頭;輕輕舒下手,解我的鴛鴦扣。委實害羞,委實害羞,事到其間不自由;勉強脫衣裳,半推還半就。只說那人年紀小,偏他生的臉子老;一頭睡著不肯閒,摸了頭來又摸腳。百樣方法鬼混人,輕輕把我的腮來咬;我的手指鬆了松,褲帶已自解開了。把俺溫存,把俺溫存,燈下看的十分真;冤家甚風流,與奴真相稱。摟定奴身,摟定奴身,低聲不住叫親親;他只叫一聲,我就麻一陣。渾身上下脫了個淨,兩手摟的沒點縫;腿壓腿來手摟脖,就有力氣也沒處掙。摟一摟來叫一聲,不覺連我也動興;麻抖擻的沒了魂,幾乎錯失就答應。不慣交情,不慣交情,心窩裡不住亂撲通;十分受熬煎,只是強挫掙。汗溼酥胸,汗溼酥胸,相偎相抱訴衷情;低聲央及他,你且輕輕動。聽不得嫂子那瞎攮咒,這椿事兒好難受;熱燎火燒怪生疼,顫欽欽的把眉兒皺。百般央及他不依,只說住住就滑溜;早知這樣難為人,誰待搶著把媳婦做。又是一遭,又是一遭,漸漸的熟滑了;摟抱著口裡不好說,其實有些妙。魄散魂消,魄散魂消,杏臉桃腮緊貼著;款款擺腰肢,不住微微笑。做了一遭不歇手,就是餵不飽的個饞癆狗;央及他歇歇再不依,恨不得把他咬一口。誰知不像那一遭,不覺伸手把他摟;口裡說著影煞人,腰兒輕輕的扭一扭。——蒲松齡《閨豔琴聲》
可以作為性之一事全局的參考。
結語
如何寫出不被平臺打入小黑屋,又讓讀者滿意的「生命的大和諧」,關鍵在於措辭上的含蓄,優雅;不急躁冒進,而是有景有情逐步遞進;不是滿篇性器兼亂語,而是巧用意向心理外貌描寫;不要單純的「野獸間的搏鬥」,而要有情有欲。
有人可能不滿於平臺的「掃黃」 ,但這其實也是對作家的能力的挑戰。作家要讓自己的小說不流於粗俗獻媚,就要努力去學習,提升自己的文字把控能力。
與諸君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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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山水不重,致力於寫出「偉大的小說」。此為寫作技巧第一篇。另有系列文「小說解構」,歡迎閱讀。今後也會撰寫更多關於「如何寫好小說」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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