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6月17日俄羅斯世界盃D組克羅埃西亞VS奈及利亞的比賽在加裡寧格勒舉行。為了參加這場比賽克羅埃西亞隊和奈及利亞隊要先從俄羅斯出國進入白羅斯,再途經波蘭或立陶宛才能抵達比賽地。之所以這場在俄羅斯領土上舉行的比賽需要大費周章出國一趟是因為面積1.5萬平方公裡有餘的加裡寧格勒是一塊被波蘭和立陶宛的國土所包圍而與俄羅斯本土隔絕的飛地。
事實上就連俄羅斯人自己要想進入此地也必須先申請歐盟籤證,因為途經的波蘭、立陶宛兩國都是歐盟國家。俄羅斯曾為此專門向歐盟提出簡化程序的建議,然而由於彼此心照不宣的原因而導致此事一直被擱置至今。加裡寧格勒原名柯尼斯堡,是德國著名的作家和哲學家康德的故鄉。最初柯尼斯堡的所在位置是古代普魯士人建立的幾處定居點,被稱為特旺斯特。
古代普魯士人是波羅的海語族的一支,信奉原始的多神教,在血緣上其實和立陶宛等波羅的海國家更為接近,這時的普魯士其實和德意志民族壓根沒半毛錢關係。從12世紀開始德意志條頓騎士團發起打擊異教徒的北方十字軍運動:1170年波美拉尼亞的索比斯勞公爵在普魯士地區建立了第一個殖民地——這就是位於如今的但澤附近的奧利瓦修道院,但在1224年該修道院被古普魯士人焚毀。
此後條頓騎士團對普魯士地區發起了長達近200年的東徵運動,在這一過程中先後建立託倫、馬林堡、庫爾姆、埃爾平等要塞。到16世紀時大量德意志人、波蘭人、立陶宛人和歐洲其他民族紛紛湧入普魯士,條頓騎士團迫使當地皈依基督教,使用德語。此後古普魯士人被同化於德意志人,古普魯士語也逐漸消失。定居於此的德意志人沿用了普魯士之名,但其實他們和古代的普魯士人是兩個不同的民族。
在1410年7月15日的坦能堡會戰中條頓騎士團敗于波蘭和立陶宛聯軍,被迫籤訂第一次託倫和約:除賠款600萬格羅申外,還將但澤城置于波蘭主權之下。1466年條頓騎士團再度戰敗,於是在第二次託倫和約中被迫割讓包括但澤和馬林堡在內的西普魯士。這些地區被稱為「王室普魯士」。條頓騎士團保留普魯士的殘餘領土,但被迫效忠波蘭國王,成為波蘭的附庸國。
這就是歷史上普魯士稱臣于波蘭以及日後波蘭和德國領土爭端的最初由來。柯尼斯堡從此成為條頓騎士團國的新首都,而條頓騎士團則成為波蘭王國的附庸。柯尼斯堡作為條頓騎士團在北歐開疆拓土的重要據點在其誕生之初與其說是一座城市,倒不如說是一座軍事城堡。早在條頓騎士團徵服此地之初就在這裡蓋起了一座木製城堡,1257年該城堡被改建為石制城堡。
1512年來自布蘭登堡的阿爾伯特當選為條頓騎士團總團長。1525年他宣布改信路德宗教,從而切斷了與騎士團名義宗主羅馬教廷的聯繫,隨後宣布將條頓騎士團改為世俗化的德意志邦國——普魯士公國,阿爾伯特自任普魯士公爵,成為臣服于波蘭最高權力之下的世俗君主。事實上目前通常所說的普魯士就是指的這個作為德意志諸侯的普魯士公國,而不是古代普魯士人建立的國家。
普魯士公國的首任公爵阿爾伯特死後由他的兒子阿爾伯特·腓特烈繼承了公爵之位,然而阿爾伯特·腓特烈死後卻沒男丁繼位,於是普魯士公國由其長女之夫、布蘭登堡公國的約翰·西吉斯蒙德繼承,從此普魯士和布蘭登堡被置於約翰·西吉斯蒙德的家族——霍亨索倫家族的統治之下,合併成為布蘭登堡-普魯士公國。在1660年的瑞典-波蘭戰爭中布蘭登堡大選帝侯腓特烈·威廉通過《奧利瓦條約》取消了波蘭對普魯士的宗主權。
霍亨索倫家族獲得了瑞典、波蘭等國對普魯士公國主權的承認,又成功壓制了國內的等級會議,建立起中央集權的政治制度。當時德意志更多的是一種地理和文化上的概念,而不是一個統一的政治實體:德意志分成大大小小的諸侯國,名義上各諸侯尊奉奧地利的哈布斯堡家族作為德意志諸侯的盟主,因此奧地利哈布斯堡家族除了是奧地利本國的君主之外還兼任德意志神聖羅馬帝國的皇帝。
其他諸侯國的君主則不能稱帝,只能按各自的爵位稱國王、大公爵、選帝侯、伯爵等等。1701年布蘭登堡大選帝侯腓特烈三世(腓特烈·威廉之子)支持奧地利哈布斯堡王朝向法國波旁王朝宣戰,而奧地利哈布斯堡家族則以允許普魯士稱王作為回報,於是在當年的1月18日腓特烈三世在柯尼斯堡加冕成為普魯士國王腓特烈一世,布蘭登堡-普魯士公國正式晉升為普魯士王國。
腓特烈一世加冕成為普魯士第一代國王的地點就是柯尼斯城堡。此時的柯尼斯城堡經過之前歷代條頓騎士團團長和普魯士君主的不斷修繕已成為東普魯士的地標建築。這座城堡有著令人驚嘆的穹頂宮殿,83.5米長、18米寬的大廳沒用一根立柱支撐。矗立在城堡中的哥德式高塔有100米高,人們可以通過284級臺階蜿蜒而上,鳥瞰整個東普魯士大地。圍繞柯尼斯城堡逐漸形成了一個人群聚居的城市。
這樣一來「柯尼斯堡」一詞就有了兩層含義:其一是指柯尼斯城堡,其二是指圍繞城堡發展起來的柯尼斯城市。柯尼斯堡地處波羅的海的出海口,擁有天然的不凍良港,又扼守中東歐進入俄羅斯的北方通路之上。從13世紀條頓騎士團入駐此地之後的400年間波蘭、瑞典、立陶宛等波羅的海周邊勢力無不覬覦此地。1626年當地的統治者在整個城市外圍構建了一條堡壘林立、城牆高聳的防禦工事。
8年後這項城防工事才最終完工,整個城牆足足有15米厚。儘管普魯士在由公國升級成為王國之後還是選擇遷都到了如今的柏林,不過卻始終沒放鬆對以柯尼斯堡為核心的東普魯士地區的經營建設:1843年已成為列強之一的普魯士又花了16年時間對這一城防工事進行修繕加固,最終建成一道擁有12座堡壘、3個半月堡、7座人工土山、2座要塞的城牆防禦體系。
在這道城防工事之外還有一道護城河,通過10道城門和浮橋與外界相連。以柯尼斯堡為核心的東普魯士地區實際上就是普魯士王國的龍興之地。1740年腓特烈二世繼承普魯士王位後一方面在國內致力於扶持科學和藝術的發展,一方面通過對外擴張徵服了奧地利的西裡西亞等地。到1786年腓特烈二世去世時普魯士已躋身歐洲五大強國的行列。1772~1795年間普魯士聯合沙俄、奧地利三次瓜分波蘭。
普魯士在三次瓜分波蘭之後一共獲得14.11萬平方公裡的領土。法國大革命爆發後普魯士加入了反法同盟,然而在1806年10月的耶拿戰役中普魯士敗於法國皇帝拿破崙之手。戰後普魯士國王一度放棄首都柏林,逃回祖上的龍興之地柯尼斯堡避難。耶拿戰役慘敗後普魯士首相卡爾·施泰因開始推行改革:讓公民參與政治以喚醒其民族主義情感;釋放農奴;實行地方自治;改組中央政府機構等等。
1815年歐洲反法同盟各國戰勝拿破崙後在奧地利首都維也納召開會議。根據維也納會議對歐洲各國進行的領土調整:普魯士疆域自默麥爾河延至萊茵河,成為德意志邦聯內德語居民佔優勢的唯一強國。普魯士是世界範圍內義務教育的發源地:早在16世紀的宗教改革時期普魯士頒布的義務教育法就規定父母應送其6~12歲的子女入學,在1763年到1819年期間普魯士的義務教育法規已基本進入到完善成熟時期。
這不僅遠遠早於亞非拉發展中國家,即使是近代史上率先實現工業化的大英帝國的兒童也不得不早早擠在條件簡陋的工廠上演」霧都孤兒「的悲劇,相比之下同一時期的普魯士兒童卻早已在接受系統的義務教育。在普魯士受教育和服兵役一樣被視為公民必須的義務,而國家則為公民提供受教育的機會——從19世紀中期普魯士已基本實現全國城鄉的全面免費教育。
從19世紀早期起德意志一些地區就開始了工業革命,從此以後德意志的紡織、冶金、採煤、農業化學和鐵路運輸等部門都取得了相當程度的發展。1818年擁有1050萬人口的普魯士作為德意志諸邦中一個強大邦國率先在其境內廢除關卡,取消國內關稅和消費稅的徵收,宣布商品流轉自由。1833年由普魯士主導的德意志關稅同盟成立,到19世紀中期關稅同盟地區的工業總產量已發展到僅次於英、法的歐洲第三的位置。
從1860年起普魯士就開始大力營造鐵路形成有主幹和支線的鐵路網。1850—1875年普魯士的鐵路長度由6044公裡增至2.8萬公裡,機車增加了7倍,貨車車廂增加了11倍,鐵路貨運量增加了19倍。19世紀下半葉普魯士王國在鐵血宰相俾斯麥的策劃下南徵北戰、縱橫捭闔,最終通過普丹戰爭、普奧戰爭和普法戰爭三次王朝戰爭完成了德意志諸邦國的統一。
1871年1月18日是普魯士王國建國170周年紀念日,就在這一天普魯士國王威廉一世在法國凡爾賽宮鏡廳正式加冕登基成為德意志第二帝國的皇帝。嚴格意義上真正統一的德國歷史就是從此時拉開帷幕的,從這個意義上而言:普魯士正是德意志國家發展起源之地,而以柯尼斯堡為中心的東普魯士地區又是普魯士的龍興之地。然而這塊德意志民族的龍興之地如今卻成為了俄羅斯和波蘭的領土。
這種現象的形成和德國在兩次世界大戰後的失地有關。 一戰後德國合計喪失了13.5%的領土:阿爾薩斯和洛林歸還法國;北什勒斯維希經公投後回歸丹麥;承認波蘭獨立並將取自波蘭的西普魯士、波森省、部分東普魯士及部分上西裡西亞歸還波蘭;東上西裡西亞給予捷克斯洛伐克;但澤由國際聯盟管理,稱為但澤自由市;割讓尤本及薩爾梅迪給比利時;克萊佩達地區交給立陶宛。
德國還將薩爾煤礦區交由法國開採15年,其行政權由國際聯盟代管15年,然後由公民投票決定其歸屬;同時德國承認奧地利獨立,永遠不得與其合併;萊茵蘭地區被劃為非軍事區;德國承認盧森堡的獨立。當時戰勝各國對以柯尼斯堡為核心的東普魯士地區的主權並無任何質疑,然而隨著西普魯士地區被割讓給波蘭就使東普魯士成為被波蘭領土隔絕的一塊德國飛地。
隔絕東普魯士和德國本土之間的是一小塊狹長的走廊狀波蘭領土,這被稱之為波蘭走廊(又名但澤走廊)。此時德國已失去了普魯士西部地區,而普魯士東部地區則成為被波蘭領土所隔絕的飛地。一戰結束後二十年左右德國又迫不及待地將世界捲入又一次世界大戰中。二戰後期以美、英、蘇為首的反法西斯同盟國就如何消除德國的軍國主義傳統進行了多次探討。
最後同盟國方面認定:作為德意志國家興起之地的普魯士歷史上尚武好戰的悠久傳統正是德國軍國主義的濫觴。1943年英國首相邱吉爾在和美國總統羅斯福、蘇共中央總書記史達林在德黑蘭會議上談話時指出「普魯士是萬惡之源!」羅斯福隨即表示:「普魯士要讓其儘可能地縮小和削弱」。1945年納粹德國在二戰中戰敗。根據同盟國方面在雅爾達和波茨坦兩次會議上的決議:所有奧得河-尼斯河一線以東的地區都不再為德國所有。
這使德國東部10萬平方公裡的領土被劃入波蘭。與此同時蘇聯通過《波蘇疆界條約》以法律形式獲得西白俄羅斯和西烏克蘭19.41萬平方公裡領土,使蘇聯、波蘭、德國三國的領土來了一個整體西移。在確定蘇波邊境的過程中蘇聯從波蘭獲得的東普魯士地區中要來了北部的柯尼斯堡並將其更名為加裡寧格勒以紀念蘇聯最高蘇維埃主席團主席米哈伊爾·伊萬諾維奇·加裡寧。
至此德意志國家的起源之地——普魯士幾乎完全被劃歸波蘭和蘇聯。1947年蘇聯驅逐加裡寧格勒地區所有德意志人,讓俄羅斯、白俄羅斯和烏克蘭人遷到此地,從而徹底改變了當地的民族結構。事實上波蘭人也在二戰後被劃歸自己的東普魯士地區採取了同樣的措施,不過波蘭人還是沒蘇聯人做得徹底,所以在二戰後劃歸波蘭的東普魯士地區仍生活有一定數量的德意志人。
德國對待二戰的反思與另一個戰敗國日本可謂是形成了鮮明對比:勃蘭特總理甚至以下跪的方式向全世界表達德國對二戰罪行的懺悔之意。在德國對二戰罪行在道德上的懺悔和物質上的賠償被視為是一項國家義務:1948年以色列建國後向德國就二戰中迫害猶太人的罪行提出了賠償訴求,儘管此時德國自己尚未從戰爭的廢墟上恢復過來,但仍在第一時間向以色列支付了價值30億馬克的賠償。
此後德國還協助以色列進行對納粹漏網分子的追捕工作。截至1993年1月德國對歐洲各國受害者個人賠款支付總額已達905億馬克,事實上這種賠償義務不只是德國政府在承擔,民間企業也絲毫不避諱自己在二戰中擄掠勞工等罪行:目前奔馳公司累計向二戰受害者賠償2000萬馬克、大眾累計賠償1200萬馬克、克虜伯累計賠償1000萬馬克、西門子累計賠償718萬馬克。
兩次世界大戰失敗的慘痛教訓使德國在戰後走上了一條與戰前截然不同的道路:曾經窮兵黷武的德國開始利用和平的政治、經濟、文化手段致力於歐洲一體化,如今德國已成為歐盟內部舉足輕重的主導國家,當年希特勒用武力沒能實現的統一歐洲的理想如今正被新時代的德國人用另一種手段所實現,而歐洲國家之所以接納德國正源於德國對戰爭罪行的深刻懺悔。
二戰後德國曾分裂為東德和西德兩個國家,而更為靠近加裡寧格勒的東德處於蘇聯的控制之下,自然不可能對蘇聯主導下進行的領土調整表示異議。德國統一時為爭取各國對德國統一的支持曾明確承諾:不再恢復二戰前的領土並將這點寫入憲法。如今德國憲法明確寫道:「德國的每一寸領土已在德國版圖裡了」。這表明德國在主觀意志上已不再爭取恢復二戰前的領土了。
德國之所以這麼做就是因為深知強行恢復二戰前的領土所導致的後果就是引起全歐洲對德國的忌憚:東普魯士看起來像是德國與俄羅斯、波蘭之間的問題,實際上卻是牽一髮而動全身。如果德國這麼做了就會令整個歐洲感覺德國又要走對外侵略擴張的老路了。所以當初兩德統一時美、蘇、英、法四大戰勝國出於維持歐洲均勢的原因都要求德國把不再謀求恢復二戰前領土這點明確寫入憲法。
如今的德國主觀上就沒打算收回東普魯士,況且即使德國有這個打算也不具備收復失地的能力。如果德國要強行收回東普魯士不僅需要直接面對波蘭和俄羅斯這兩個對手,同樣也會刺激到致力於維持歐洲均勢的美、英、法等國。德國作為二戰戰敗國在政治軍事領域是受到制約的:目前德國聯邦國防軍現役總兵力接近於18萬,另有3萬準軍事人員。憑這樣的實力要收回東普魯士無疑是不現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