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粒子加速器事業的開拓者、北京正負電子對撞機總設計師20日去世
謝家麟:創新是沒有終點的旅程
新華社記者 金立旺攝
謝家麟 1920年生於黑龍江省哈爾濱市,1943年畢業於燕京大學物理系,1951年在美國史丹福大學獲博士學位。1955年,他回到祖國,曾擔任高能物理研究所副所長、「八七工程」加速器總設計師、北京正負電子對撞機總設計師和工程經理、國家863高技術主題專家組顧問,1980年當選為中國科學院學部委員(院士)。1988年帶隊研製成功北京正負電子對撞機,被視作中國科技發展史上一個有重要國際影響的裡程碑。2012年獲得2011年度國家最高科技獎。
2月20日上午8時12分,中科院院士、著名物理學家謝家麟的生命停止在這一刻,享年96歲。
已故的中科院院士冼鼎昌曾這樣評價他:「謝先生一生有兩個主題,一個是競爭,一個是超前。他所做的工作總是在與國際同行競爭中進行,他的工作也總具有前瞻性。」
的確,回顧謝家麟的科研人生:世界上第一臺以高能電子治療深度腫瘤的加速器、中國第一臺高能量電子直線加速器、北京正負電子對撞機……這些撬動粒子物理研究和造福人類的加速器,無一不是因為他敢想敢做而最終研製成功的。
「我就是膽子大,什麼都不怕」
2012年2月14日,92歲高齡的謝家麟獲得了2011年度國家最高科技獎。當被問及數十年學術生涯中哪件事最值得自豪時,謝家麟笑笑說:「我就是膽子大,什麼都不怕!」
正是這種什麼都不怕的闖勁,曾讓年僅35歲的謝家麟名揚美國。那是1955年,他在美國芝加哥醫學中心研製成功世界上第一臺以高能電子束治療深度腫瘤的加速器,開拓了高能電子束治癌的全新領域。
研製這臺醫用加速器時,還有史丹福大學4名教授級的專家也接了同樣的工作,作為對手,謝家麟無論在資歷上還是在可供調遣的人員和資源上,與他們都不在一個量級。此外,因為是醫用,這臺加速器的要求格外高:除了功率要穩定、電子束的尺寸要合適、強度要均勻等技術性要求,還要測算出安全的輻照劑量和在人體內的分布。
「這件事以前沒人做過,無例可循。但我覺得這是獨當一面、鍛鍊自己的絕好機會,因此就毫不遲疑地接受了。」就這樣,謝家麟赤手空拳地上陣了。他費盡周折找到一家工廠,但承擔加工任務的工程師此前從未接觸過加速器和真空方面的工作;他還登報招聘了一名助手,但這位助手只當過雷達兵,並沒有接觸過有關加速器的業務。
儘管如此,但謝家麟並未有半點畏懼。他帶領著大家自己設計和製作加速器零部件、設計實驗方案,用了兩年的時間最終研製成功,並開始臨床使用。
回國後,他又帶領一批剛出校門的大學生,耗時8年建成了中國第一臺30MeV的高能量電子直線加速器,它的第一個應用就是模擬原子彈爆炸時的輻射效應,為我國第一顆原子彈的研製提供了保障和檢測手段。
研製這個加速器時所面臨的情況仍是「一無所知」和「一無所有」,但謝家麟所做的這項遠遠超前的研究工作,卻為後來建造北京正負電子對撞機奠定了技術基礎,也培養了相關領域的人才。
1979年,已過花甲的謝家麟再一次「大膽」地投入到北京正負電子對撞機(BEPC)工程的研製,並擔任總設計師。
正負電子對撞機是世界高等加速器的一次革命,是當時世界上最先進的科技,難度非常大。有人說,以當時中國薄弱的科技基礎,要想建成BEPC,就好比站在鐵路月臺上,想跳上一輛飛馳而來的特快列車。如果沒有抓住,就會粉身碎骨。
然而,由謝家麟帶領的團隊最終還是克服了一個個難關,跳上了這輛「飛馳的列車」。1988年10月,北京正負電子對撞機實現對撞,被視為中國科技發展史上一個有重要國際影響的裡程碑。
「原創是人天生的本性」
這一次次因為「大膽」而創造的奇蹟,皆源於謝家麟深厚的科學功底和堅持創新的精神。
中國科學院高能物理研究所研究員高傑是謝家麟的學生,1986年開始跟隨他學習。高傑回憶,他對老師最深刻的印象,就是那似乎永不衰竭的創新精神。
「記得有一次,謝先生把他一個博士研究生的論文發給我,我一看嚇了一跳!他給這個學生開設的題目竟然是有關未來m子對撞機的。這是一個很多人都不敢想的課題,他不僅在想,而且已開始做了。」高傑說。
對於創新,謝家麟終生都在以身作則,即便是在耄耋之年也依然如此。
80歲之後,他可以支配的自由時間越來越多,便將精力投入到了研究如何將低能電子直線加速器小型化的課題上,提出了「創新四部曲」,並最終研製成功。
而謝家麟進行此項研究的初衷十分簡單,他只是不願陷入「飽食終日,無所用心」的狀態之中,希望繼續發揮自己的能力做點有益的事情,利用自己積累的經驗為科研創新再做些貢獻。
謝家麟曾說,醫用加速器、自由電子雷射中的前饋控制、新型電子直線加速器屬於創新研究,而北京正負電子對撞機、北京自由電子雷射裝置等雖然是獨立自主研製的,但主要還是跟蹤國際發展的大科學裝置。
謝家麟曾多次公開表達自己對於創新的理解。他認為,在研究的初始階段,「跟蹤」是必須的,假如不能處於和前人相近的水平,「超過」就無從談起。然而,謝家麟更強調,要認清「跟蹤模仿」與原創性發明是有很大差別的,他常說的一句話便是「原創是人天生的本性」。
在鼓勵原創性研究方面,謝家麟經常會引用一段梁啓超的話,「任龍騰虎躍以度此百年兮,所成就其能幾許?雖成少許,不敢自輕。不有少許兮,多許奚自生?」他想強調的正是創新也要由小及大、逐步積累。
正是因為有了謝家麟這樣的科學家,科研創新之路才永遠不會中斷,如他的自傳書名一般,這是一段「沒有終點的旅程」。
「自己動手,才能知道關鍵問題的癥結所在」
謝家麟還十分重視科學實踐當中的動手能力。
他認為,動手能力並不能簡單理解為操作技能,它指的是對一個大系統中硬體的全面特性、包括生產過程,有一定的理解和掌握,這樣才能具有解決問題的實際能力。
冼鼎昌院士就很佩服謝家麟的動手能力。他曾回憶說:「我和他曾住在同一個屋子。那時候中午只有一個小時吃飯休息。但做飯要燒煤,這一個小時實在太緊張。後來有一天,謝先生就用鬧鐘和一個小電機做成了一個小機械,可以按時自動打開煤爐,從此我們做飯省了好多時間!」
在美國求學期間,謝家麟就有意識地培養自己的動手能力。他除了學習基礎知識外,花費了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從實驗室的技術人員身上學習了多種焊接技術、真空檢漏技巧、金屬部件的焊前化學處理、陰極材料的激活方法等。謝家麟說,他這樣做有兩個原因,「第一是考慮到回國以後,脫離了美國實驗室的環境,自己不掌握它們恐怕難以推動工作;第二是我有喜愛自己動手的習慣。」
中國科學院高能物理研究所研究員顧孟平是謝家麟回國後的第一批學生。他仍然記得當年研製大功率速調管的時候,他們所有的資料只有一張照片和一篇語焉不詳的英語論文。「在這樣的情況下,謝先生硬是帶著我們一點一滴做起來,我們都十分佩服他的動手能力。」
謝家麟曾在一篇文章中提到,在所有科技創新活動中,特別是實驗領域的創新,要自己能夠動手,才能掌握第一手的情況,知道關鍵問題的癥結所在,而可做適當調整,最後達到預期目標。如果自己不懂動手,則猶如開車時需要一人觀看路面情況,再轉告掌管方向盤的人來調整方向。
對於未來,謝家麟有著美好期許。他在自傳中如此寄語青年人:「要立志做一個正直的人,一個正派的人,一個有良好素質的人,然後才是在科技領域作出偉大的貢獻,推動我國社會的發展。這樣,自己才會幸福,別人才會因你的存在而幸福,社會才會因你的知識而更美好。」(記者 吳月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