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世界·驚奇檔案》
我應該算是個科幻迷。
早在前些年《流浪地球》概念版預告片發布,我就已經做好了買票的打算。今年大年初二我進了電影院,出來時哭溼了一包紙巾。
劉慈欣的《流浪地球》發表在2000年第7期《科幻世界》上,我曾在目錄頁上給這篇小說標了星號。那時我會精讀這本雜誌的每篇小說,挑出最喜歡的作品標星,其次喜歡的標三角。這個習慣貫穿了我的《科幻世界》閱讀史。潘海天的《餓塔》,柳文揚的《一日囚》,何夕的《傷心者》……都是我標過星的作品。那些瑰奇的想像曾讓我的夢境變成彩色。
如果算上《衛斯理系列》的話,我看科幻的年頭應當從小學算起。初中我開始看《科幻世界》,我的家鄉是一座北方城市,每月20日之後,我上學經過報刊亭,都要問老闆《科幻世界》到了沒有。後來報刊亭老闆記住了我,雜誌到貨,會專門給我留一本。
對科幻的喜好,或許源自對未知的好奇。人類本就是會好奇的物種,屈原寫出《天問》時想知道日月星辰等許多事物的奧秘。如今其中一些已經有了答案,另一些則沒有。當這樣的好奇傾注在創作中,就有了科幻,有了如我一般的科幻迷。
這好奇直接就能融進科幻故事,劉慈欣的《朝聞道》裡,科學家為了知曉物理學的奧秘,不惜獻出生命。
我最喜歡的中國科幻作者其實並不是大劉,而是柳文揚。他的文字裡永遠有抑制不住的飛揚,很輕鬆就能幽默起來。往故事深處看去,也不乏溫柔。他的想像力讓我第一次明白「天馬行空」這個詞。
一篇分析電影《流浪地球》彩蛋的文章裡提到,片中主要人物的姓氏包括劉、王、韓、何,分別對應了中國科幻小說的重要人物劉慈欣、王晉康、韓松以及何夕。看到這篇文章時我忍不住想,如果柳文揚還活著,應該會有姓名,一定會有姓名。
《科幻世界》後來出了增刊《驚奇檔案》,柳文揚成了這本新雜誌的主筆。當年一本10元的「天價」,也沒能攔住那時口袋空空如也的我,咬牙省出買早點的錢,期期不落地買了數年,直到它改版,直到柳文揚離開。
一眨眼,我看科幻已經超過20年了,步入職場已經7年了,連柳文揚去世都已經12年了。
我很久沒再看過紙質書,也很久沒買過《科幻世界》,我甚至記不清最後一次買它是在哪一年。直到我不再買它,我都沒能給它投稿——這原是我第一次看它時,就暗許的心願。
無論是我的家鄉還是北京,街上都很難找到報刊亭的蹤影,如今我就算想再買一本《科幻世界》,都不知道去哪裡買。後來我去成都出差,經過人民南路,忍不住想起「四段十一號」。那是《科幻世界》雜誌社的地址,對許許多多和我同齡的科幻迷來說,這個地方曾點燃心中的火。
不久前我才曉得,中國科幻的發展經歷過怎樣的波折。最早的科幻作家葉永烈、劉興詩一度被批判,科幻小說被當成「精神汙染」。有一個時期,國內的科普雜誌上都不再發表科幻小說。直到上世紀90年代,《科幻世界》才重新試著成為中國科幻的土壤。
幾年前,《三體》和劉慈欣火了,許多科幻迷都在激動,我們似乎終於不用再聲嘶力竭地同別人爭論科幻小說算不算是文學,不用跟人解釋科幻不是只能寫給小孩兒看的。科幻似乎終於火到「出圈」了。
2014年第五屆的華語科幻星雲獎開幕論壇上,許多環節和主題,都與《三體》有關。最後的頒獎儀式上,一段半互動的表演展示《三體》小說中的情節。臺上臺下的科幻作家年齡跨度超過半個世紀,但從主辦方到科幻迷,大部分注意力集中在大劉身上。
那天我坐在會場裡,第一次見到那些從前在雜誌裡看過無數次的名字,王晉康、寶樹、韓松、劉宇坤……當然還有劉慈欣。我激動著也擔心著——把一位作家的一部作品看得如此之重,總有一種「我們只有這個」的錯覺。
果然,從那之後直到今天,中國科幻都沒有再出現過現象級的作品和作者。
不能說《流浪地球》是一部多麼完美的電影,甚至,它的原著也不能說是一篇完美的科幻小說。劉慈欣上周接受採訪,回應了一些關於科學設定的質疑。「確實有BUG。」他說,「打掉攝像頭並不能把人工智慧毀掉。」
在科幻小說裡挑刺並不難,事實上,古今中外也沒有哪部科幻小說真正經得起推敲。許多科學難題和設想,即便是走在技術前沿的科學家也未能解決。給《流浪地球》提意見正常,求全責備不正常。
《流浪地球》並非是我看過的最好的科幻電影,顯然它也不可能是。科幻電影的標杆恐怕是《2001:太空奧德賽》那樣的,這部有原作者阿瑟·克拉克打底,還有導演庫布裡克加持的電影花了4年,用上世紀60年代有限的技術,拍出了當時沒人拍出來過的視覺效果,就此成為電影史上的裡程碑。這部電影開創的許多拍攝手法,在此後50年的大部分太空科幻電影中都能找到。
中國科幻和中國電影一樣,都是行走在路上的奧德賽,還需要在漫長的旅途中,繼續披荊斬棘。《流浪地球》背後,是3000張概念設計圖,8000張分鏡頭畫稿,1萬件道具製作,和10萬延展平方米的實景搭建。雖然中國科幻電影的工業體系仍然在建立的過程中,與好萊塢的差距足有十幾年。可就像《流浪地球》的主演兼投資人之一吳京所說的那樣,拍了總比不拍好。每多一個參與過拍攝的電影工作者,建立的過程或許就能更快一點。
我也是行走在自己人生路上的奧德賽,遇見過海妖和獨眼巨人,也有同行的旅伴。我沒能成為夢想中的科幻作者。如果長大是一個不斷認識自己能力上限的過程,那麼當我離「中二」時期越遠,夢想跌落的速度似乎就越快。
剛入職時,我搶到了一個採訪加拿大科幻教父羅伯特·索耶的機會,那次他在接受採訪時告訴我,他曾經也是一名記者,25歲時得到過採訪著名科幻作家艾薩克·阿西莫夫的機會,自此堅定了成為科幻作家的信念。
我不知道我離我的科幻夢還有多遠,甚至有可能一輩子無法抵達。但我仍然不想放棄,無論在這條路上,我還會失敗多少次。
在這個年代,夢想和希望一樣,本就如同鑽石一般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