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唱得不錯,但聲音聽起來很奇怪,太靠前了,一般在現場表演中會希望聲音和樂器混合得比較融洽。」德國小哥Duke對《乘風破浪的姐姐》一系列reaction視頻,從B站同類內容中脫穎而出,收到的點讚投幣數,與播放量兩倍於它的reaction相當。
因為有專業背景,Duke點評舞臺時往往能講出編曲的優劣,從混響效果推斷是假唱還是live,再加上文化背景不同產生的間離效果,來自YouTube的up主Duke在B站開始有了一批受眾蹲守他的更新。
「我對你們在中國的一切都充滿興趣……尤其是電視綜藝,大部分我之前都沒看過,一些節目設計和德國綜藝完全不一樣,我希望提供一些全然不同的觀點。」自今年《青春有你》期間開始入駐中國平臺,Duke如今已有3.5萬粉絲。
如果你是B站的用戶,你或許會留意到,首頁推薦裡的海外作者越來越多。號稱中國YouTube的B站正從它的海外競爭對手那裡挖掘紅人資源。
有些是官方邀請入駐,比如油管千萬粉音樂製作人Kurt,還有很多是像Duke這樣自發開設帳號的。
跟幾年前相比,YouTube作者在B站上遭遇的環境也在發生變化,而這些變化很難簡單地說是好還是壞。
「搬運」仍然常見,YouTube博主對《黑神話:悟空》的十多條熱門reaction視頻一天之內就出現在B站上,且已經過或粗陋或精細的漢化。同時,一些原本在YouTube和B站多平臺運營的創作者因為各種緣故被「趕出」B站。如今留下來的和新進駐的視頻作者,明顯呈現出幾個共同的標籤:表達對中國好感的、嚴守文化藝術界限的……
「在中國網絡上建立信任和影響力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對外國人來說尤其如此。在大多數情況下,風險和挫折超過了潛在回報。」營銷平臺Parklu的首席營銷官Elijah Whaley向全現在表示。
在B站,「適者生存」法則下的YouTuber
「一個國家屏蔽另一個國家的App並非沒有先例,例如中國屏蔽了臉書、油管以及其他App. 但中國屏蔽這些App的原因是它們違反了中國的法律。這是合理的。」在《抖音海外版TikTok將何去何從?》視頻中,NathanRich火鍋大王評論道,「而TikTok在美國或中國都沒做任何違法的事。美國政府有權力封禁TikTok,但這完全是反資本主義的。」
Nathan Rich繼續說到,如果是中國公司就要禁,那中國人投資的AMC、GE、傳奇影業、摩根史坦利、Visa、福特、Reddit乾脆也關掉好了。
自稱「首席技術官、時事評論家」的Nathan Rich這些反諷評論得到了粉絲們的認可。Nathan Rich還就新冠肺炎、華為事件進行了一系列維護中國的評論,目前他點擊量最高的視頻為《新冠病毒來源於美國?此說法是陰謀論還是合理懷疑?》,其次是《油管如何屏蔽中國的聲音》。
Nathan Rich在B站上討伐YouTube,稱平臺不正常地剋扣其帳號粉絲增長,只因他曾發布視頻抨擊紐約時報。「YouTube宣稱要移除機器帳號,但我們看到它只是用這項規則壓抑言論。」
相較於Nathan Rich擺數據、挖資料支持自己觀點,原有1000萬粉絲的YouTube紅人Bart Baker則以砸碎YouTube千萬粉絲獎牌,作為進入中國的「投名狀」。
Bart Baker曾以搞笑視頻和烘焙成名,他在首支B站視頻中解釋,離開美國的原因是不能做想做的事業——讓人們開心,「我無法想像如果沒有離開YouTube,現在會多麼可悲。」根據他此前的一些採訪和公開資料,因為YouTube更新規則,Bart Baker的MV內容被判定「少兒不宜」,帳號收益通道被封禁。
中國成了他事業的另一個機遇。
Bart Baker如今的主陣地在抖音。通過翻唱中國歌曲,抖音粉絲量已經突破了1000萬。他在B站不算活躍,去年11月入駐至今只發了11條,最新一條是《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愛上一個國家成為了一種錯誤,但這是我最後一次解釋這些了》。
Bart Baker的B站粉絲量只有不到10萬。有用戶在他的視頻下方留言稱,做點有「營養」的東西吧!惡趣味和諂媚並不能真的使中國朋友們開心。
當B站用戶紛紛刷起彈幕「財富密碼」,「密碼對了」,你會發現Bart Baker一類人已經有了專屬meme. 其適用場景凝練呈現就是「外國人對著屏幕高喊我愛中國」。它最早衍生自俄羅斯籍短視頻網紅伏拉夫。伏拉夫的代表作是用誇張之極的語調大喊「我愛中國,我要成為一個真正的中國人」。
B站用戶們自認為對內容的要求比抖音高。然而「擁護中國」的準則仍在B站用戶正面和負面反饋中,把一批海外背景創作者推向向「愛國」立場。
「Barrett看中國」今年4月入駐B站,創作者是一對英國父子。他們通過探訪、體驗中國經濟活動中的一些具體側面,表揚中國的成績,迅速起量。
來自美國的旅遊Vlog博主「WhereisPoppy」去年底入駐,她播放量最高的視頻是《我終於讓油管的粉絲們知道了:中國真的和西方世界描述的不一樣》。來自斯洛伐克的「PopMatta」同樣是去年底在B站開始更新視頻,日常探討文化差異以及喝酒的體驗,但播放量最高的視頻則是《為什麼西方對中國充滿偏見?歐洲小姐姐告訴你美國網際網路霸權如何洗腦歐洲》。
被平臺規訓的例子也不少,且不分UP主的國界,一視同仁。方可成去年11月被大規模質疑在香港問題上的立場,最後以封號結局。法國籍的「信誓蛋蛋」是粉絲量近500萬的大Up主,近一年視頻內容以挑戰、探險為主。去年年中,「信誓蛋蛋」被抨擊「三宗罪」:其一,探險求生視頻造假。其二,賣三無產品。其三,也是核心罪名,辱華,包括使用辱華BGM和提及傅滿洲。這些「罪證」都是B站用戶們以及Up主從早至2017年的歷史內容中挖掘出來的。
自去年9月針對BGM發布道歉視頻後,「信誓蛋蛋」基本處於停更狀態。
當然,B站上也有一些YouTuber純粹得益於內容質量,不以各種營銷手段博眼球。
《後媽茶話會》等視頻被盜版搬運到B站並大火之後,這些視頻的製作方PattyCake Productions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就積攢了粉絲基礎。PattyCake聯合創始人萊恩·斯坦(Layne Stein)被朋友告知時非常驚訝,「他們轉給我一個搬運視頻的連結,我看了下,'天哪,這太瘋狂了!」
擅長以迪士尼為靈感創作音樂影片的PattyCake Productions隨後在B站上開設了帳號。官方發布的《Tough Love》版本點擊已接近500萬,粉絲訂閱數37.6萬。
來自德國的健身Up主「帕梅拉PamelaReif」,更是在短短兩個多月時間吸引了超過200萬訂閱者。
很難從整體上統計進駐B站或者其他中國平臺的YouTuber數量,不少人來了,又走了。
不過,明顯的,自去年以來,隨著B站邀請入駐的海外名人越來越多,B站官方正在不斷加碼有版權的國際化內容。
先是邀請一批音樂人入駐,比如知名DJ Alan Walker、棉花糖,音樂製作人Kurt Schneider,英國樂隊One Republic;然後是一批海外藝人,比如名模Karolina Kurkova(被中國粉絲稱為大KK)、巨石強森以及在B站人氣旺盛的荒野求生能力者貝爾;最近招攬範圍更是擴大到了學術圈,動物學家珍·古道爾也來到B站。
「在某些方面,(外國創作者)比本地人更具優勢,他們更具新穎性,能引起好奇心。」Elijah Whaley表示。
這一定程度上給海外創作者們指明了另一條「正道」,那就是專業的、個人化的、垂類的內容是平臺歡迎的,也是安全的。
出走YouTube?風險與收益
今年疫情期間,外媒開始關注到YouTuber入駐B站的現象,並使用了一個動詞「蜂擁」(flocking)。
這背後是B站在疫情期間的迅猛增長,月均活躍用戶同比大漲70%,達到1.72億,幾乎完成全年的用戶增長目標。這個從二次元起家的視頻網站轉向內容多元的YouTube路線後,展現出巨大的增長潛力。
不只一家PUGC視頻網站正在爭奪「中國YouTube」的稱號。
前有B站、西瓜,後有愛奇藝的隨刻。但三者加起來的用戶、廣告主數量都不及YouTube.
YouTube月活超過20億,是全球流量第二大的網站,它在視頻領域Google般的基礎設施地位、超高的廣告議價能力、與創作者共贏(進行廣告分成)的模式,形成一個非常漂亮的商業閉環,被羨慕和效仿。
YouTube給創作者廣告分成比例目前為55%
2019年,YouTube總營收達到150億美元。平臺收入排行榜榜首的博主年收入達2600萬美元(約1.84億人民幣)。
據YouTuber小馬識圖統計,去年李子柒平均每月YouTube分成收入為6萬6千美元(約合46萬元人民幣);辦公室小野平均每月分成收入為7萬美元(約合49萬元人民幣)。
YouTube是相對最理想的創作平臺,這是業內的一個共識。研究、參與內容出海業務的王健告訴全現在,「從收入上來說,還是YouTube上賺的多。」
YouTube上廣告CPM(每千人成本)根據視頻類型、用戶地區、實際點擊等因素浮動,財經類視頻CPM可達30美元,科技類CPM通常有7-8美元,而生活方式、美妝類則更低一些。
按照55%的分成比例,YouTuber每千次播放的分成收益可達到165美元(1127元人民幣)。
B站2018年也開啟了類似分成的激勵計劃,據全現在從Up主們的收入分析視頻及行業報導得到的數據,激勵一般在「千次播放量3元,萬次播放量30元人民幣」上下小幅波動。
事實上,因為「不貼片」的承諾,B站在分成的主要來源貼片廣告上無所創收,信息流廣告成為其擴大營收的重要來源。一位渠道投放公司人士向全現在透露,以B站目前的用戶體量、算法能力,「其信息流廣告的CPM(或CPC)價格在網際網路平臺裡處於中等,最貴的是朋友圈。」 一般來說,貼片廣告觸達率高,價格較其他廣告形式高。不像信息流廣告按實際觸達效果扣費,貼片廣告主要是包斷採買。
而最近才開通的商單平臺「花火」則是在激勵計劃之外,給Up主們提供的又一個重要商業化工具,連接品牌的廣告需求和Up主的內容創作能力。
在Elijah Whaley看來,B站UP主的收入方式與YouTube大不相同,幾乎沒有廣告收入分成。因此 KOL要麼依靠品牌贊助,要麼靠銷售商品。「這些變現方式比YouTube給創作者的被動分成收入要複雜得多。大多數KOL需要2到3年才能收回成本。對於想要儘快變現的YouTuber來說,這一點並不容易接受。」
那麼為什麼還有一批YouTuber「飄洋過海」,來B站等中國平臺尋找不確定的新用戶呢?
排除一些願意「用愛發電」的個案,這背後其實是YouTuber們自2017年驟然擴大的變現焦慮。
德國奧芬堡應用科技大學教授Mathias Brtl從2005年就跟蹤關注YouTube,他的一項研究顯示,頭部頻道越來越受歡迎,小頻道越來越不可見。2006年,訂閱人數前3%的頻道吸引到總觀看數的66.67%;十年後,排名前三的頻道佔去總觀看次數的90%。「前3%的頻道年廣告收入為16,800美元,但這還不到美國家庭收入中位數的三分之一。後面97%的YouTuber幾乎不可能達到這一水平。」
2017年,YouTube收緊了有關獲利內容的規則,許多受歡迎的YouTube頻道收入均大幅下降。這一新政策後來被創作者們稱為「大災變」(Adpocalyspe)。創作者們被迫去尋找新的流量窪地,多平臺運營。體量不斷增長的BiliBili就是新的流量池之一。
但這一撮勇於嘗試者面臨著多重風險和挑戰。
一位臺灣的YouTuber「黑仔熊」感慨B站審核之細緻。他將一些視頻同步搬運到B站,很多條都會被標紅退回。黑仔熊稱,查看具體的審稿反饋才發覺,原來是某分某秒的畫面中,街頭一閃而過敏感的徽章、旗幟。
另一位書評YouTuber成功入駐B站但最後被封號,她回顧了那段「所託非人」的經歷:有MCN找上門說可以代理搬運和運營,圖省事就籤了合作。順利運營一段時間後,代理方沒有仔細篩選,搬了一條批評中國大陸某本圖書的視頻,引來大規模攻訐,帳號被封禁。
「外國創作者面臨的一大問題是缺乏相應知識和控制力。大多數外國人不能在中國社交網絡上開戶,因為需要有本地身份證。不真正擁有這些帳戶只是外國人面臨的第一個重大風險。大多數情況下,他們依賴於代理機構或朋友,而這些機構往往缺乏孵化建設頭部帳號的經驗。」
Elijah Whaley向全現在分析稱,真正的影響力是通過非常細緻的策略建立起來的,比如與粉絲一對一交流,這是缺乏中文能力的外國人無法做到的。此外,運營好一個帳號,從翻譯文本、發布時機、平臺/粉絲溝通、商業內容等,每件事都必須精準協調,有時非常講究技術性,因為就那麼一條特定路徑可以增加成功機率,而其他大多數方法往往都會失敗。
英國人創建的帳號郝給力去年曾是B站最大的男性時尚類Up主,郝給力被「錘」,整個帳號功能被封,在Elijah Whaley看來是一個很有代表性的事件,他無法控制帳號被暫停,未來也無法恢復帳號。年復一年的工作積累可能在一瞬間被拿走。
在B站「錘人」之風盛行時,半佛仙人呼籲警惕UP主影響力失控、社區環境惡化
「任何一個YouTuber都有機會在中國取得成功。然而在大多數情況下,風險和挫折超過了潛在的回報。」Elijah Whaley重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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