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過了坎城電影節金棕櫚的獎盃、沐浴了第66屆雪梨電影節展映的榮耀,剛過知天命之年的奉俊昊導演披上《寄生蟲》一路來的輝煌直奔奧斯卡小金人而去,在外界普遍認為《1917》將拿走奧斯卡最佳影片時,《寄生蟲》成為了一騎遲到的黑馬,角逐奧斯卡小金人的歸屬,經歷一場場慘烈的廝殺,最終塵埃落定,成功翻盤。
但隨著掌聲和鮮花而來的是不絕於耳的質疑聲,有人說《寄生蟲》能獲獎完全是政治正確的因素,也有人指責影片邏輯漏洞太多,名不副實,更有人言,影片是以「描述底層的醜陋與真實」來吸引歐美評委的青睞,降低了藝術高度。
而作為一部典型的現實主義電影,像近年來大多優秀的韓國電影如《燃燒》、《玉子》一樣,《寄生蟲》依舊誠實地批判了現實社會的矛盾,將矛頭對準了髒、亂、差的底層生態背後的階級固化等問題,展現非同一般的人文關懷。
但與《燃燒》、《玉子》相比,《寄生蟲》的整體格局顯然更加巧妙,故事性強,利用出乎意料的反轉情節來構造懸念,在有限的故事框架內利用高明的敘事策略和鏡頭語言把一個並不新穎的題材大放異彩,做到了藝術與娛樂性的有機結合。
今天,我便從電影藝術手法的角度出發,以整體敘事結構框架、鏡頭語言兩個方面分析《寄生蟲》背後的故事結構、影片內容的寓意和隱喻,以及揭示奉俊昊對人性、階級的思考。
經典因果式線性的敘事結構,成為影片堅實的藝術骨架
因果式線性結構是以故事因果關係為敘述動力、以線性時間戲劇化展開故事的一種經典電影敘事結構,少用閃回、插敘,敘事鏈單一,故事可多線索發展,開端—發展—高潮—結局,是其最基本的模式特點,《寄生蟲》的整體敘事結構便正是遵循這樣的模式。
開端——交代影片事件起因、設立懸念吸引觀眾。
影片一開始,便將大量的鏡頭對準了生活在一個潮溼、骯髒、遍地害蟲的半地下室的金家,帶給人們一種清晰的底層生活狀態印象,而緊接著,金基澤的兒子金基宇得到了去富人樸家面試做家教的機會,而當金基宇面試成功並萌生將全家都介紹進這個富人家庭,一場寄生大計便由此開始。
開端部分清晰明了,交代了影片是以金家「寄生」為敘事動力,那麼自然而然的,觀眾也會產生這樣的疑問:金家能完成寄生大計嗎?寄生成功後,他們又將以怎樣的狀態附著在樸家?出於對金基澤一家人的命運的好奇心,觀眾也漸漸被故事走向所吸引。
發展——多線索發展,構建戲劇衝突,為高潮埋下伏筆。
隨著故事的發展,在設計趕走了在富人一家名叫雯光的保姆後,金家寄生完成,到這裡,表面上看似乎是以金家「入侵」樸家為主線,但緊接著,當保姆雯光的真實身份被紕漏——她和丈夫竟然也是寄生在富人家庭,且丈夫居住在不見天日的地下室,於是,影片多了一條副線,並且與主線相互交織、影響,構成影片主要的戲劇衝突結構。
高潮——跌宕起伏、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影片的高潮部分主要圍繞金基澤一家和保姆雯光一家的衝突展開,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衝突過程中雯光摔下樓梯而死,這一情節將雯光的丈夫激怒,徹底地將兩個家庭推向了對立面,他們之間的矛盾已經不可調和,間接導致了之後的悲劇化發展。
結局——意外反轉、出人意料。
影片結局的反轉情節著實令人咂舌,金基澤的女兒基婷被殺,金基澤為洩憤而殺掉樸家一家之主樸社長,就在觀眾以為鬧劇終於要結束時,金基澤竟然逃進了曾經雯光一家居住的地下室裡,繼續他的寄生生活,一種寄生方式的結束了,另一種新的寄生方式開始,金基澤的結局將影片主旨升華,引人深思。
由此可見,影片《寄生蟲》通過整體因果性線性敘事結構,勾勒出一個條理清晰的故事結構,從而幫助觀眾更好地理解劇情的走向以及事件,而多線所發展的的伏筆又為影片填充了不少精彩內容,觀眾在為結局大呼驚愕的同時又不自覺地聯繫起前因後果,從而進一步思考影片的主題內涵。
鏡頭語言中的藝術美學,成為影片豐沛的靈魂
如果說,嚴密的敘事結構為影片提供的一個寬闊的藝術骨架,使得整體顯得工整而富有戲劇張力,那麼奉俊昊在影片中對於鏡頭語言的巧妙運用絕對是畫龍點睛,為影片增添了精彩的意蘊,使得觀眾在驚嘆故事情節的同時感受到其中的藝術之美。
影片一開始,奉俊昊將攝影機的鏡頭對準了一個半地下室的窗戶,緊接著,攝影機平行向下移動,將窗戶外的中景部分變換為聚焦金基宇的近景,之後,攝影機隨著金基宇的運動方位後進行180度的轉向,繼續擴充鏡頭內容,於是,便形成了一幅簡單的長鏡頭便大致勾勒出金家的生存環境。
影片中對於長鏡頭的運用遠不只於此,甚至可以說,整部影片都是在以長鏡頭為主,相比於短鏡頭而言,長鏡頭可以容納更多的空間內容,進而為人物的分布、環境陳設、心理表現提供廣闊的架構。
跟鏡頭的使用同樣是影片《寄生蟲》的一大特點,這是一種借用攝影機緊跟拍攝主體運動的拍攝方式。
比如在樸夫人回到家恰巧碰見被陷害的保姆雯光在咳嗽時,樸夫人緩緩由樓梯口的位置出來,而此時的攝影機則僅僅跟著樸夫人的空間位置進行向上進行角度移動,始終將樸夫人的位置擺在中心,由於這樣的拍攝帶有強烈的主觀意識,目的是放大人物此時的心理狀態,因此,觀眾們不難感受到這幅場景中「樸夫人判定保姆咳嗽為肺結核病」時的震驚、懼怕的情緒。
影片中對於畫面空間的場景布置同樣意味深長。
在《寄生蟲》中,金家所在的環境是最低的半地下室,樸家所處則在遠離市井的高處,這種空間位置的高低隱喻的正是金家和樸家的無法橫跨的階級差距。
當鏡頭對準樸家時,攝影機大多採用平拍的方式,而當鏡頭聚焦於金家時,攝影機會轉為俯拍,人物的位置因而處在畫面空間位置的低處,顯的由此可看出,奉俊昊導演借用人物、環境的空間位置有意將地位差距藏在鏡頭語言的寓意中,試圖告訴觀眾一個冷酷的事實:平等和特權是富人們的專屬。
對階級固化的隱喻在構圖畫面上同樣有所體現。比如金家在半地下室聚在一起吃飯時的一幅場景中,仔細分析這幅構圖便能發現,金基澤始終處於畫面的中心,這象徵著金基澤在家庭中的地位是話語權最高的人。
而當鏡頭聚焦在「金基澤為他的老闆樸先生開車」時的一幅場景中時,金基澤不在位於構圖的中心部分,而此時的樸先生卻成為鏡頭「中心人物」,暗示了金基澤雖然和樸先生同是一家之主,但卻與其有著巨大的身份差距。
在影片《寄生蟲》中,金基澤妻子的一句臺詞令人印象深刻:我如果是富人,我會比樸家還要善良。
這是她對富人一家的發自內心的羨慕,實際上卻表達了導演對階級固化的無力諷刺,成為一個善良的人的希望居然落在了錢上面,人性敗給了金錢,善與惡的界限開始飄忽不定。
金家是惡嗎?他們不過是想過著好一點的生活,但那個鴻溝卻讓他們的一身本領無所之用;
樸家是善嗎?在雯光的丈夫瘋掉拿著刀在宴會上為非作歹時,樸家只關注自家之人,完全無視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傑西卡。
在影片的結局部分,殺掉樸社長的金基澤以另一種方式繼續寄生在這座別墅中,潛藏在地下室的他用摩斯密碼向兒子傳達生活狀態,兒子破解了密碼,於是計劃著努力賺錢、買下別墅,從而救出父親。
但奉俊昊又為金基宇編織了一場夢,夢中的金基宇走向人生巔峰,跨越了階級,在金色的陽光下和父親相擁。
然而夢醒了,鏡頭又聚焦在陰冷、潮溼的半地下室,金基宇坐在床上,身影蕭瑟,他明白,剛才是一場夢,或許是一場永遠也無法到達的夢。
結語:
影片《寄生蟲》是一部露骨地探討「階級」的電影,但同時又是基於現實主義來整體創作,所以它必然會誠實地刻畫階級差距,而在奉俊昊的電影技法下,出色的敘事結構又使得影片整體脈絡清晰,靈巧、精彩的鏡頭語言的運用又使得影片意蘊非凡,帶給人們視覺享受的同時又引起人們對人性的深思,這部影片獲得奧斯卡,實至名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