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是呆在樹上的傻傢伙。幼熊貓更愛呆在樹上,這樣可以躲避天敵。
一生研究大熊貓的胡錦矗老先生講,上世紀五六十年代還是滿山密林,現在就是這個樣子,人與地震,誰更可怕?
去臥龍的路上。據說汶川地震後,這條路被泥石流埋在十幾米以下,這是修建在泥石流上的公路。從天而降的大石一直橫臥在路中央沒有清理,過往車輛繞道而行。
■戎可 圖/文
四川再逢地震,救人是第一要務。救災過後,重建將隨之而來。需要重建的不僅僅是人的家園,眾多生靈賴以飲啄掩蔽的自然環境也需要恢復。相信會有更多人開始關注那裡的山川河流草木鳥獸。大熊貓(Ailuropoda melanoleuca) 將是大家想起的第一種動物。
大熊貓經常被印在兒時作業本的封面上,那時的本子都是單色印刷,非紅即綠,所以我初見的大熊貓不是黑白的,而是紅色、綠色的。大熊貓不僅顏色單調,作為孑遺生物(relict),食譜更狹窄到只依靠有限的幾種竹子,其中主要是箭竹 (Fargesia)。
竹是一類多年生禾本科植物,地下匍匐的竹鞭是它們的地下莖,竹筍是它們的芽,竹鞭穿行到哪裡,竹筍就從哪裡鑽出地面,一經風雨,高大的竹竿就拔地而起,一片竹林很可能就是少數幾株甚至就是一株植物。對於禾本科植物來說,開花就意味著母體的消亡,而竹子一開花就意味著成片的竹林死去。記得我小學四年級的時候,四川的箭竹開了花,程琳開始唱《熊貓咪咪》,大熊貓沒有了食糧,全國告急。記不清是《中國少年報》還是少先隊發起的號召,我們各捐了五分錢幫助大熊貓吃飯,還因此得到了一瓶綠色的墨水作為獎勵,這件事過了這麼多年我都還記得。
後來在動物園裡、電視上見到大熊貓,它們或者精神萎頓,或者為了出國披紅掛綠。即便是活化石(living fossil),它們也應該生活在大自然裡,而不是躑躅於大大小小的籠舍中,更不應該成為人類博弈的附庸。
少年時經常和小朋友討論大熊貓到底是熊還是貓,同樣的問題在一代又一代的孩子中被反覆提起。說起來,這事兒還要怪在咱們書寫和閱讀傳統的改革上,這是另外的話。
大熊貓是食肉目(Carnivora) 熊科 (Ursidae) 哺乳動物,當然是熊,祖上是吃肉的,現在也能吃肉,不知在漫長的進化史上遭遇了什麼事,發了願,轉而茹素,但功力還在,餓得急了隨時還能還俗。
孑遺生物的祖先往往有著廣泛的分布範圍,或者由於氣候變化,分布區急劇縮小,是為氣候孑遺(climatic relict),或者墜入某種進化陷阱 (evolutionary trap),形態、結構、生理、行為發生巨大改變,成為進化孑遺 (evolutionary relict) 物種,總之都與現生的大環境格格不入。我猜想大熊貓是兩件慘事都遇上了。現今可能有大熊貓分布的秦嶺、岷山、邛崍山、大相嶺、小相嶺和大小涼山等山系,山高谷深人稀林幽,是我國生物多樣性最豐富的地區之一,也是眾多古老生物的蔽難所 (refuge)。大熊貓躲在這裡,不是偶然。
我真正近距離接觸大熊貓,是前年忝座參加大熊貓「淘淘」的野放論證。正是在那次,我才真正見識了大熊貓的爬樹本領,才知道原來汶川地震的震中就在臥龍保護區境內,才知道臥龍保護區內圈養的大熊貓都被緊急轉移到了雅安碧峰峽保護基地。誰知道雅安再震!
在知道蘆山地震消息的第一時間,我立即聯繫了臥龍保護區和雅安基地,那兒有我的同事、朋友和學生。他們給我的回覆幾乎都是「熊貓、家人平安,保護區內財物有少量損失」,保護區管理局局長的回覆中,在「熊貓」和「家人」之間還有「人民」二字,他們都在儘自己的職責。
自然界裡時刻都有新的物種產生,也時刻都有物種在滅絕。如同面對人的生老病死,這是人力無法逆轉的自然過程。那為什麼還要保護大熊貓?據說,汶川地震後單香港捐給臥龍保護區的重建經費就數以億計。全世界每年花費在大熊貓保護、科研上的經費也數以億計。這些錢如果用於濟貧,不知能解救多少人於水火。大熊貓不是最瀕危的動物,為什麼要一擲萬金地保護它?不論出於什麼原因,中國政府經常遭到西方社會的詆毀和詬病,但是很少聽說哪個國家批評中國政府又把大熊貓作為禮物租借給別人,這又是什麼道理?
我想,這只是因為大熊貓的憨態可掬。在與人類體型大小相仿的動物中,大熊貓幾乎是唯一能夠讓人感到安全、愉快的動物,喜愛它的形象幾乎是每個人的本能。大熊貓因此成了人類保護動物、保護自然的形象代言,世界自然基金會 (WWF)從建立之初就把大熊貓的形象作為組織的徽標。
物種滅絕的加速、環境改變的加劇是人類數量和需求急速膨脹的結果,人類現在已經意識到保護、恢復自然環境的重要性,但並非所有人都關心、關注這個關係人類未來的事業,真正投身其中身體力行的更只是少數。所以,保護大熊貓的意義並不在於保護這個化石般的物種本身,而是在宣示人類保護自然的意志、力量和決心。大熊貓令人動容的形象,將喚起更多民眾對於環境保護的理解、支持和行動。如果換作其他,恐難有這份感召力和影響力。
大熊貓的祖先出現在300多萬年前。300萬年來多少冰川來去山河巨變,何止是幾次地震。如此憨鈍的動物慢慢地經過了300萬年的風雨,誰知人類只用了區區300年,就把它們趕到了地震的震中,逼進了生存的死胡同。這是我們看見的,那些我們沒看見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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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科學報》 (2013-04-29 第6版 思想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