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血酬
給事中之死
正德初年,劉瑾當政期間,兵科給事中周鑰奉命去淮安查勘,在返京的船上自刎身亡。那一刀下手很重,身邊人搶救時,周鑰已不能言。從者拿來紙筆,周鑰寫下「趙知府誤我」幾個字後便死了。
給事中被譽為官場之鷹,又有受賄之王的說法,是明朝無數讀書人的美夢,對一個已經美夢成真的人而言,為什麼要選擇這樣的激烈方式?
據《明史》卷95介紹,劉瑾通過親信控制了東廠和西廠這兩個特務組織,用150斤重的枷套在犯人的脖子上,《明史》卷192也說,「枷死者無數」。在周鑰之前,就因為御史賄賂數額太低,被枷號示眾。可見擺在周鑰面前的前景多麼可怕。既然很可能被活活枷死,周鑰的自殺便有了選擇安樂死的意思,這就比較容易理解了。
官場貪腐案件中,面對百姓,貪官汙吏通常很生猛,取主動進攻態勢;面對官場同僚,一般則採取「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的溫和策略。按說,只要手裡有烏紗帽之類的釣餌,不愁魚不上鉤。
烏紗帽意味著合法傷害下級和百姓的權力,拿到這個權力便可以榨取更大的利益,這是很合算的買賣。換個比方說,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只要有利益吸引著,官吏自然會流過去完成權錢交易。
但是劉瑾不然。他根本就不用釣餌,根本就不拿利益吸引你流過去,他徑直把釣竿換做魚網,將進京的官員一網打盡。
劉瑾撒網
周鑰、安奎之類的中央監察官員,被劉瑾像堵住籠子抓雞一般地隨意收拾。
《明史》卷186還提到一個叫冒政的清官,掛著右副都御史的頭銜巡撫寧夏。冒政為官廉潔,劉瑾索賄不得,就找了一個岔子將他逮捕,又罰米三千石。劉瑾死後,冒政才恢復原官職退休。
《繼世紀聞》卷二說,正德三年(1508年),天下諸司赴京朝覲。劉瑾下令每個布政司(近似省政府)送銀二萬兩,交了錢才放人回去。銀子則由劉瑾等人分用。各地官員無奈,紛紛向京師巨室借貸,回任後,為了還貸再加倍搜刮民財。
《明史》卷174說到一個叫安國的人,接父親的班當了軍官。正德三年,安國考中了武狀元,分配到陝西三邊當代理師長(進署指揮使)。這時候劉瑾索賄來了。安國和同時中武會舉的六十人都拿不出錢來,劉瑾便發配他們下連當兵(編之行伍),隨時聽候調遣,禁止擅自歸家。這六十人全部陷入困境,和戍卒生活在一起,幾乎難以維持生存。而邊疆的守臣害怕劉瑾,誰也不敢收用他們。直到劉瑾死後,安國才回到考試前的起點——接父親的班當軍官。
總之,劉瑾具有出類拔萃的進攻性。
我們可以在上述故事中發現一個共同點:那些官員們付出的賄賂並不是升官發財的投資,而是避禍消災的費用,如同對黑手黨欠下的保護費。漢語好像還沒有對此作出區別,將這兩種性質的錢財潛流統稱之為賄賂。考慮到劉瑾斂財主要依靠讓對方流血喪命的暴力,這筆財富應該叫作「血酬」。
史文清和劉瑾有類似之處。
史文清挖坑
贛州,江西下轄地級市,為全國稀有金屬產業基地和先進位造業基地,有「世界鎢都」「稀土王國」等美譽。
曾義平的父親名叫曾照財,自2002年開始在贛州做稀土貿易生意。
2011年3月,曾父在南康龍回倉庫清理稀土存貨,突然被南康市公安局以非法經營為由查扣。同年4月初,曾照財被正式拘留,其子曾義平也遭網上通緝。八九月間,南康市公安局主動找到曾的家人,要其投案自首,並表示可以對其採用取保候審。曾依此行事。
一個月後,有人電話聯繫曾義平,聲稱有人能辦好其父親的事情,約曾在北京見面。
北京,東直門外大街的奧加飯店,這是曾義平第一次見到史文清。彼時,史擔任江西省委常委、贛州市委書記、贛州軍分區黨委第一書記。
這次史文清要求曾義平出5000萬,但曾義平只籌到2000萬,並按照史文清的要求換成了等額的黃金,但曾照財還是被判緩刑。 史文清曾許諾,把扣押倉庫的稀土全部退回,但實際只退了一半,另一半價值3000萬的稀土不知所終。
後經曾義平多方了解,得知這一切是史文清故意設套,逼君入甕。而這兩千萬黃金的變現,史文清也早有安排。
2011年,在江西贛州的一個招商引資會上,溫和魁與史文清相識,他是當地重點的招商引資對象,同樣,也是史文清的「重點圍獵對象」。
2014年12月至2017年11月,史文清以不同名義向溫和魁索取了500萬、100萬、1000萬。除開3200萬元的哈爾濱商鋪與2000萬元黃金,史文清實際從溫和魁手中索得1.1億元。
由於溫和魁對史文清有防範心理,並不是十分配合,這導致史文清採取監視、跟蹤和威脅手段,並試圖僱傭黑社會暗殺。由於溫和魁的機警,才逃過一場劫難。
第三名實名舉報者王宇飛,也是另一個被史文清重點關注的企業家。從2017年3月8日到2019年,史文清先後以借款、拍賣、裝修、捐款等名義,從王宇飛手中勒索到1296.2萬。
除此之外,根據王宇飛描述,「2019年8月23日,史文清約我到北京洲際酒店見面,想通過一個案子把溫和魁做成黑惡勢力,要我出面指證溫和魁,並且這幾天會有人找我談話和做好相關材料。」王宇飛認為憑空捏造去誣陷一個人的事不能做,便未答應史文清。
02官場擬態現象
擬態是指生物把自己打扮成別的形象,從而贏得更高的生存機率。譬如枯葉蝶,譬如變色龍,譬如孫悟空的七十二變,他總是能把自己變成和別人一樣的形象,這樣就能讓別人不設防,或者產生親近心理。
貪官總是喜歡把自己打扮成清官,這也是一種擬態現象。
史文清在卸任之前,千人「自發組織」歡送儀式,場面十分感人。南方都市報還專門作為「揮別贛南」的H5專題報導,雞蛋、米酒等道具一一呈上,群演們也跑足了龍套,相擁涕淚,依依不捨。
最是那一句:「低頭哽咽,在您的關心下成長的小女孩,難以言語,一袋花生只求收下以表心懷!」配以女孩的羞澀表情,連我這個對世界總是保持著高度質疑的人,看了這姿勢,都不知不覺要入戲了。
面對這個「告別演出」,史文清也不禁陶醉在其中,眼噙熱淚動情地說:「離人無語月無聲,明月有光人有情。贛南的山水滋養了我,贛南的人民哺育了我,贛南是我的根,是我的第二故鄉,是我永遠的眷戀」。
當然,也不單單是南方都市報這般肉麻的,就連新華社記者陳建華、賴星也專門寫了一篇《常念家國在心懷》的文章,來盤點史文清治下的驚羨世人的贛南「幸福帳單」,還專門引用了史文清的話:「我可以不要臉,但如果能換來900多萬贛南人民的臉面和笑容,幸福和尊嚴,值!」
史文清離任贛州之前,特意安排了上千人表演送別。群眾排長隊、拎雞蛋、喝米酒、相擁涕淚.....如此肉麻的場面,呈現出這位弄權者的另一副面孔,他陶醉於自導自演的場景中無法自拔。
03俄狄浦斯情結
俄狄浦斯的故事
拉伊俄斯愛戀上了美少年克律西波斯,將其誘拐並導致其死亡。克律西波斯的父親珀羅普斯於是詛咒拉伊俄斯「會被自己的兒子殺死」。
恐懼於詛咒,拉伊俄斯把剛出生的嬰兒拋到喀泰戎的荒山中。但嬰兒被牧羊人解救下來,並取名俄狄浦斯。隨後俄狄浦斯被波裡玻斯國王當作親生兒子撫養成人、並被定為王位繼承人。
俄狄浦斯長大後,知曉了「弒父娶母」的神諭,為避免神諭成真,便離開科林斯並發誓永不再回來。在走向特爾斐神廟的途中,與拉伊俄斯狹路相逢。兩人發生爭執,俄狄浦斯將拉伊俄斯殺死。
俄狄浦斯進入忒拜城之後,破解了斯芬克斯的謎語,使得女妖在羞愧中自盡,拯救了忒拜城。俄狄浦斯被選為國王,按照習俗與失去了丈夫的王后伊俄卡斯忒成婚,從而應驗了「弒父娶母」的神諭。
弗洛伊德根據這個故事以及自己的心理學研究,提出了著名的俄狄浦斯情結。指出幼年時期的男孩子有取代父親戀上母親的心理傾向,而女兒則和母親爭奪父親的愛。
人的這種本能願望是從原始人的心理中繼承下來的,不可避免,無法抗拒,永遠留存在人類的無意識領域,它持續活動,以性本能為核心,帶有強烈的情感色彩,以致使人總是產生悔罪之感。
很多人對弗洛伊德的這一觀點不以為然,很多人則認為「弒父娶母」不過是極端的表現而已,會隨著年齡的增長逐漸被調整和轉移,最終尋找到正確的對象。
但在極端的情況下,有人的這種心理會被壓抑,並保持下來,尋找其它的宣洩途徑。
獨特的性癖好
據知情人士透露,史文清在哈爾濱任職期間,史文清胞兄之女、也就是史文清的親侄女,16歲左右就在史家做事,被其多次強姦;稍有不從,更是暴力毆打。他還強暴過胞兄的另一女兒。
史文清將自己夫人的兩個親侄女楊玉華、楊玉榮發展為專職情婦,並扶持她們名下的公司收割財富。這種亂倫關係人盡皆知,還育有多名私生子。
除此,史文清還有眾多兼職情婦,並包養數名空姐。
史文清曾對親外甥女圖謀不軌,他動用關係為她安排在大連一家銀行工作,承諾在北京買房,但前提是需要做其情婦。他的無恥要求被拒絕,這位女孩將此告訴家人,從此兩家不再來往。
「他不只盯上女幹部,還盯著男幹部的家屬。他最喜歡對下面的縣長縣委書記們說,帶上你老婆一起來吃飯。有迫切想要獲得提拔的男幹部真的奉獻了自己的家屬,有縣委書記的老婆天天陪著史散步。」贛州官場人士這樣對記者說到。
......
討論俄狄浦斯情結的意義,是在於探討史文清獨特癖好的心理基礎。由於沒有機會對其進行心理學訪談和研究,所以我們也只能猜測他的這一切行為都源自於俄狄浦斯情節的釋放和延續。
考察史文清的變態行為,除了內在的亂L情節之外,實在找不到其它心理基礎,因為憑他擁有的地位和權力,如果是單純的發洩生理欲望,什麼樣漂亮的女人找不到?
如此奇葩的性癖好,尤其發生在特別注重倫理道德的中國社會,內心的嚴重心理變態,恐怕是用性癮這種簡單的生理上的觀念無法解釋。
04關係、權力和利益
關係
在江西政壇上,蘇榮是一個繞不過去的名字。蘇榮曾任十二屆全國政協原副主席,2007年至2013年,任江西省委書記。2014年6月被查,2015年2月被「雙開」。
江西政壇知情人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史文清與蘇榮關係密切,存在利益輸送,史文清在黑龍江任職時,兩人就已結識。
報導指,史文清曾經幫助蘇鐵志(蘇榮之子)獲得贛州土地平整項目。
據中國新聞周刊了解,蘇榮及其家屬還曾被江西安遠縣原書記鄺光華當庭舉報,稱通過贛州市委書記史文清插手安遠縣稀土礦,因願望沒有得到滿足,鄺光華受到打擊報復。
在史文清落馬之前,江西已有一批官員涉蘇榮案被查。
如,江西省委原常委、原秘書長趙智勇,江西省政協原副主席劉禮祖,江西省政協原副主席許愛民、江西省人大常委會原副主任陳安眾、江西原副省長姚木根等省部級官員,以及江西省發改委原主任李安澤,江西省地稅局原局長王平,江西省出資監管企業監事會原主席李中煜,南昌市政協原副主席辛利傑,江西省省國資委原副主任李鍵等廳局級官員。
考察宋、明、清各個朝代的官場文化,會發現一個重要的特點,沒有對錯,只有敵我。你是我的人,就算做錯了,也是可以原諒的。你不是我的人,就算做對了,那也是要踢走的。
官場上,為了利益,大大小小地官員構成了一個關係鏈,從而形成了各個利益集團。史文清能夠橫行哈爾濱和江西官場,因為他有一個強大的靠山。這個靠山就是蘇榮。蘇榮不倒,史文清就能一直受其庇護。
而蘇榮背後又是誰呢?官場就是一個巨大的網,每個官員都處於這個網上,每個人都是一個網點,網點相互聯通,牽一髮而動全身。這樣構成了一個牢固的利益鏈條。
權力
對錢財的極度貪婪、極具侵略性的行為和心理、變態的生理欲望是史文清走到今天的原因,也是結果。
這樣一個高度危害社會的人物,可惜發現得太遲,不過,遲來的審判畢竟還是審判,比沒有審判畢竟要好得多。
一個地方的經濟,甚至吏治清明與否,很大程度上和主政一方的首腦是有很大關係的。就像出了史文清這樣的人物,對於江西來說,就是一大災難。因為他一個人,幾乎汙染了整個江西官場。
史文清有這樣的行為,到底是因為手中掌握的權力太大,是權力支撐了其胡作非為,還是其扭曲的心理?
當然,無論是對曾義平等人的敲詐勒索,還是對下面官員的性勒索,都需要強勢的權力才能做到。這就是說,權力是他行惡的支撐之一。
擁有的權力越大,人就會變得越加猖狂。始終以為自己能凌駕於世人之上。對一切規則都嗤之以鼻,這就是權力過大造成的影響。
除了權力,還有什麼原因能讓他逍遙官場這麼多年,而始終不倒?
利益
為什麼史文清無論是面對商人,還是面對下級官員都能予取予奪?
對於商人來說,官員們即是遊戲規則的制定者,又是遊戲規則的監督者,商人們的利益和前途牢牢掌握在他們手上。無論擁有多少資產,商人面對一個科級官員,都不得不曲意奉承。因為不怕官,就怕管。
對於官員來說,當官就意味著地位和利益,官越大利益就越大,而決定其升遷發展的都是上級,因此為了討好上級,他們甚至能把自己的老婆貢獻出來。更不用說,那些頗有姿色的女幹部主動投懷送抱。
究其原因,升官發財的誘惑太大,實在不是一般人能免俗的。
這也是史文清能橫行江西官場的原因之一。
05文化屬性的流弊
小到一個人,大到一個民族和一個國家,任何一種命運歸根結底都是那種文化屬性的產物。強勢文化造就強者,弱勢文化造就弱者,這是規律,也可以理解為天道,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
強勢文化就是遵循事物規律的文化,弱勢文化就是依賴強者的道德期望破格獲取的文化,也是期望救主的文化。
我們一直標榜自己有文化。但是,五千年的文化積澱卻不能讓你挺著胸脯回答:我們有什麼文化?因為文化和有什麼文化不是一個概念。
我們的文化,是皇天在上的文化,是救主、救恩的文化。
傳統觀念的死結就在一個靠字上,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靠上帝、靠菩薩、靠皇恩......總之靠什麼都行,就是別靠自己。這是一個沉積了幾千年的文化屬性問題,非幾次新文化運動就能開悟。
如果一個民族的文化從骨子裡就是弱勢文化熟悉,怎麼可能承載強勢文化的政治、經濟?衡量一種文化屬性不是看它積澱的時間長短,而是看它與客觀規律的距離的遠近。
早在多年之前,豆豆就在《遙遠的救世主》中沉痛地指出中國文化所具備的弱勢文化特徵。老百姓等待別人的拯救而非自救。
因為這種弱勢文化特徵,所以直到現在,老百姓都不敢對抗權力階層,只願意做一個順民。只要能過好自己的小日子就行。
老百姓心中始終存在著清官臆想,無論這個世界壞到什麼程度,總會有清官或者明君出現。雖然這很不現代,但這卻是事實。對於權力階層不切實際的幻想,才是產生史文清這類型人物的社會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