壓平曲線
疫情爆發後,歐美國家經常用「壓平曲線」這個詞解釋它們的防疫策略。其原意是降低疫情傳播速度,避免醫療系統過載,從而逐漸度過疫情。
但是宣傳多了,這個詞逐漸脫離了其原有的意思,越來越像一句胡話,仿佛當咒語念,曲線就真的能被壓平。
具體採取什麼措施,真正談起它的時候,人們往往沉默,因為在選擇採取這一措施的時候,一些人的感染和死亡就已經被合法化了。
更讓人感到猶疑的是,最初「壓平曲線」和英國提出的「集體免疫」配合出現,帶著嚴重的綏靖味道,這很老英倫。其實選擇了壓平曲線,而不是採取極端封鎖措施,主動碾碎曲線的時候,政府就已經做出了一個倫理選擇:犧牲少數人生命權,保證絕大多數人的利益,包括健康的和經濟的。
當然,「壓平曲線」本質上是個防疫原則,具體措施做得好,也可以達成較好的防疫效果。雖然確實很可惜,這次疫情註定會有人離世,但只要曲線別太高,早早壓平降低損失也是可以的。
就怕某些國家念著「壓平曲線」的經,早期幾乎什麼都不做,比如英國,喊起了「集體免疫」的口號,早期連檢測都做不好。在疫情初期的遲疑,讓1萬多人永遠地告別了這個世界,而且還沒結束。
其實英語國家裡防疫優等生也是有的,那就是澳大利亞。英美還在為疫情焦頭爛額,澳大利亞的曲線已經被壓平了。
如今澳大利亞的每日新增確診數已經被壓到了100例以下,總死亡人數並未超過70。澳大利亞衛生部長格雷格·亨特在4月13日對媒體的講話中確認:澳大利亞壓平了曲線,這是令人欣喜的。
首席衛生官在公布數據的時候,其實還是透露了很大的樂觀情緒:因為澳大利亞的現實情況比預估好了至少一倍不止。在3月下旬的日新增病例持續在四百左右時,當時澳大利亞健康保護高層委員會做出的最樂觀預估是累計病例到15000例的時候迎來疫情高峰,如果失控可能會上升到35000例左右,結果沒想到一系列措施讓新增速度在沒過5000例時就已經降了下來。
許多採取壓平曲線策略的國家在澳大利亞這裡看到了希望:不完全封城也是可行的,學校開放是可行的,基本買賣可以正常的,不必採取極端措施犧牲經濟的。
但實際上這種希望是很虛妄的。
澳大利亞的自然條件很適合防疫,而且澳大利亞為這場疫情做的準備是很周到的,措施也很得力。具體到澳大利亞做的好的地方,主要可以總結為以下三條:
尊重專家:醫學的事讓專業的人做
嚴格執法:政策的事讓普通的人懂
分段升級:經濟的事讓所有的人活
尊重專家
早在2006年的時候,澳大利亞健康保護高層委員會就已經成立,法律規定它是緊急衛生事件發生後的主要決策組織,由各州的首席衛生官和聯邦衛生官組成。而這些官員都是在不同醫療領域身經百戰的學者專家。
這相當於在疫情發生後,澳大利亞的張文宏和鍾南山們能迅速主導政策制定,所有決策部門圍繞他們給出的意見運作。
這個理想的體系,在現實中也是真槍實幹地執行了下去。
疫情中一個重大的分歧是澳大利亞中小學要不要停課,民眾們都希望課程能夠停止保證孩子們的安全,但政府沒有選擇停課。
如果學生在當時出現閃失,那麼這屆政府會賠上所有的政治生命。但這是委員會做出的專家意見,政府選擇執行下去。委員會當時給出的理由是:最可怕的情景是醫療系統過載,醫護人員此時是最珍貴的資源,假如學校停課,將會造成30%的醫務人員無法正常工作,加上國際上的數據表明兒童的死亡率和傳染率較低,所以學校必須開放。因為醫學專家的意見,政府不惜以停發補助為威脅,逼迫已經停課的學校重新開放。
對於專家意見的尊重,讓澳大利亞的抗疫政策執行起來沒有邏輯矛盾,也就保證了執行速度。從旅行禁令的宣布到全國施行社交禁令,中間沒有因為政治考量而影響執行進程的時刻。
還有一個細節,那就是4月1日,維州警方表示,在執行第三階段的社交禁令時,分居的情侶不可以串門,這是對剛發布不久的新規定的一個解釋說明。但是維州的首席衛生官員在當日下午表示,考慮到這個政策不太人道,且該行為帶來的大規模傳播風險較低,所以允許分居情侶見面。他的建議很快就得到了採納。
在這裡說這樣一個事,並不是要支持那些不顧健康風險為愛平山海的情侶們,而是想說明:在疫情控制上,澳大利亞政府完全聽從並信任來自首席衛生官員的決策和建議,這成為了澳大利亞抗擊疫情成功的重要基石。
這聽上去似乎沒什麼了不起,但事實上許多國家的悲劇,正是因為政治壓過了科學。美國在對抗疫情上的出師不利,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白宮對於疾控中心的意見搖擺不定,川普顯然一開始對股票指數比對防疫更上心,等到工作重心放到防疫上的時候又張口就來,現在福西在川普身邊站著如嘍囉,真是個悲劇。
但在政治和科學之間,澳大利亞選擇了聽取專家意見。政令能出於一,就能為之後的一切鋪平了道路。
選擇在關鍵時刻聽取專家意見,可被視作澳大利亞在防疫時的結構性勝利。
嚴格執法
面對爭論很多的口罩問題,澳大利亞像很多國家一樣選擇了不戴。當然這也不能怪澳大利亞政府什麼,因為全澳只有一個口罩工廠,年產量不超過1000萬,在疫情最初的時候政府還派了軍隊去幫忙監工,因為工廠實在太小了,最後只可憐巴巴地派了14個人過去。最後產量也沒提高多少——因為來自中國的無紡布不夠用。
這時候全民戴口罩肯定是不可能的了,最後衛生官員給出的建議是:人與人在交流的時候必須保持1.5米的距離,勤洗手,咳嗽用胳膊肘捂住口鼻。
澳大利亞和芬蘭不太像,不是人人都有社恐,平常人們打招呼還是喜歡握個手,聊個天,撞個肩。最初政策出臺的時候,支持走嚴格抗疫路線的華人社區都非常擔心:這種無法強制執行的社交距離令,能有人聽麼?
但令人欣慰的是,絕大多數人非常配合,不到幾周的時間裡人們就適應了新的社交規範,超市、銀行、郵局甚至畫下了地標,提醒人們遵守1.5米社交禁令。
這只是自覺的勝利嗎?倒也不是,這還多虧特殊時期執法嚴格,各州都撥付了警力專門進行執法。
墨爾本第一張罰單就開給了一家華人飯店。這罰款說來也很痛心,當時政府要求所有餐飲企業關閉堂食,只開放外賣。這家生意受到影響的餐館老闆,就和朋友在飯店裡喝起了悶酒,其實本身早都不對外開放了,但聚餐被警察現場抓包,就給這家餐廳開了5000多澳元的罰單。
對企業嚴格,對個人也一樣。維多利亞州一名市長,在街上喝了瓶啤酒,被視為了破壞社交禁令,被罰了款以後,還專門拍視頻道歉。最慘的是新南威爾斯州的藝術部長,獨自去了自己的度假小屋還撒了謊,被網友揪出來痛罵了一頓,最後還是被執行了罰款。
控制社區傳播出現的一個意外情景是鄰居舉報——國外玩舉報這一套也是相當熟練的。新南威爾斯州的數據是一天之內警方收到了500多個鄰居舉報,維多利亞州的數據是警方的罰款一半是鄰居舉報。搞得人盡皆知的一個例子是,墨爾本7個中國留學生偷偷摸摸地在一起聚到了家裡吃了頓火鍋,結果被鄰居檢舉,一口氣罰了1萬多澳元。
強烈的社會公民意識,嚴格的執法,再加上社區的嚴格監督,讓抗疫措施最後落實到了個人。
不過說到底還是嚴格執法,不留執法漏洞,才能在特殊時期養成良好的習慣。從上到下不開口子,不給權貴和外國人特權,這一點值得很多國家借鑑。
反觀英國,當鮑裡斯·詹森在3月中旬強烈建議民眾不要去餐廳和酒吧之後,他父親仍然表態要去酒吧。可見建議是沒什麼用的,還是需要強力的執法措施,一視同仁的罰款在澳大利亞起到了作用。
分段升級
在這場人類與病毒的戰鬥中,殺傷力更高的,很可能是活動限制帶來的經濟下滑。在財政政策沒有準備好的時候宣布關閉社會活動,影響可能比傳染病本身還來得大。在處理疫情時同時處理經濟問題,是相當嚴峻的考驗。
澳大利亞還是按照專家建議,封鎖國家的措施是分階段逐步升級的。
國際上,在處理最初來自中國、伊朗、韓國、義大利病例的時候,澳大利亞選擇了對這些主要輸入國宣布旅遊禁令,不允許來自這些國家的訪客進入澳大利亞;當國際疫情蔓延到歐美的時候,澳大利亞宣布了關閉國境,切斷了最大的海外感染源。防疫和國際交流之間澳大利亞取的是相對平衡的狀態。
當然,孤懸海外的澳大利亞封國也容易。封國措施在哪國都相對簡單粗暴。中國留學生先是必須在第三國隔離十四天,後來澳大利亞就宣布禁止所有外國人入境了。
在國內,防疫工作非常有條理地進行著。在沒有證據顯示社區傳播時,澳大利亞進入了第一階段的社會隔離,當時只要求關閉酒吧、俱樂部、賭場等公共娛樂休閒設施,將聚會人數設置到了500人左右。同時開始放寬銀行貸款門檻,給弱勢群體發放每人750澳元的福利金。
而之後的措施都沿用了這一順序:準備經濟措施-宣布抗疫措施-實施經濟措施。這不僅控制了疫情,還保障了民生。
等開始出現社區傳播後,澳大利亞進入了第二階段,當時將聚會人數降低至100人,關閉所有公共場所,並要求所有公民不得離境。經濟上則配合了「維持工作」的新福利政策:政府直接幫助企業給員工發工資,每人每周750澳元,保障了企業和個人不崩潰。
等到進入了第三階段,也就是大規模社區傳播出現時,政府要求民眾放棄所有非必要出行,一律在家隔離,除了購買物資、出門鍛鍊、看病和工作外,不得出行。在失業問題浮出水面時,又配套出了租房政策:凍結房東逐客的權力;如果房東減免房租,政府倒是可以減免房東要交的土地稅,獎善懲惡,撈了一波民心。
在最有效控制疫情的措施下,澳大利亞政府也緩和了經濟打擊。在這一系列的操作以後,澳大利亞總理莫裡森成為了10年來澳大利亞支持率最高的領袖。要知道去年大火時他去夏威夷度假,可被嘲諷得厲害。
從經濟和防疫的平衡來看,澳大利亞的防疫措施並未十分激進。這也難免會有一定的漏洞,比如快速追溯病患在當地無法完成。目前中國和新加坡的做法是使用健康碼,依靠手機APP強制完成,澳大利亞剛剛提出這個設想就遭到了民眾的強烈反對,看來西方人的隱私觀念還是重。
人們期待著澳大利亞能夠和一直以來一樣,找到自己獨特的應對方式應對這個難題。目前,醫療組正在對排汙系統進行測試,他們希望能夠通過追蹤下水道內的冠狀病毒,來追蹤新疫情的爆發。
成功的根源是什麼?
在4月7人的時候,聯邦首席衛生官對公眾展示了最新的預測:模型顯示義大利、紐約的可怕情況不會出現在澳大利亞,曲線被壓平,而且現實還要比預計好很多。
比起疫情還較為嚴重的歐美國家,澳大利亞如今能把曲線壓平,已經是相當了不起的成績了。
澳大利亞獨特的地理位置,遠離各大洲而且地廣人稀,算是澳大利亞壓平曲線的先天優勢。但也不可忽視,相比起它說英語的英美老乾爹,澳大利亞的政府早早做起了準備,而不是僅僅拋出概念就不再採取措施,寄希望於疫情「突然消失」。
回顧澳大利亞的準備工作,其實澳大利亞準備已經算比較早的了。
2月18日,離世界衛生組織在3月11日宣布新冠進入全球大流行,還有近一個月的時間。這一天的時候莫裡森舉行了新聞發布會,在會前就放出風來將有重大的事件宣布。新聞發布會開始後,他對著全國的媒體說:我們不管世界衛生組織怎麼說,我們做的預測是疫情近在咫尺,這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了,我們該問自己的問題不再是這件事會不會發生,而是這件事哪時候會發生,最壞怎麼樣。
在告知了公眾澳大利亞即將面對的嚴重問題後,他拿出了一份文件:《澳大利亞衛生部針對新冠病毒的緊急響應計劃》。
在病毒還未在澳大利亞本地傳播前,澳大利亞已經制定了從官僚系統運作、醫療資源調配、社區分工、甚至是疫情結束後如何恢復正常的全面計劃。
2月18日文件被公布的那一天起,澳大利亞整個社會都開始瘋狂運作起來,準備這一場艱難的戰役。
直到13天之後,到了三月份,澳大利亞才出現了第一例當地人傳人案例。
澳大利亞還迅速組成了一個應急決策組——國家內閣(National Cabinet),這個決策組由各州州長和聯邦總理組成,每周二、周四開會重新審議現狀和修訂決策,這保證了全國的政策的協調性和及時性。
之前的山火也成為了冥冥之中對澳大利亞的佑護。因為這場災難,澳大利亞官僚系統的組織能力和資源調配能力都得到了鍛鍊。當時,新南威爾斯州和維多利亞州都拉響了最高級別緊急狀態,總理還去夏威夷度了假。那時候出現的問題以及批評,成為了疫情中的寶貴經驗,逼迫沒有官員敢懈怠,甚至在周日晚間11點,總理都可能出現在新聞發布會上宣布新的抗疫措施。
「多難興邦」也是有道理的。澳大利亞官僚系統的運行速度,最後跑贏了病毒傳播速度。
但澳大利亞和世界上其它基本控制住疫情的國家一樣,對疫情如何結束有著自己的難題。未來國境開放是否能夠應對輸入型病例,目前澳大利亞還沒有把握。
另外,正如我之前文章寫過的那樣,疫情在中國爆發時,澳大利亞的旅遊業就受到了衝擊。等到疫情全球暴發,澳大利亞哪怕再怎麼兼顧經濟,今年的經濟數據也不會太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