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3000元90%可能搖中名校?記者揭小升初違規招考內幕

封面新聞記者

消息

近年來，一批優質民辦學校迅速崛起，為當地學生提供了良好的教育機會。但隨著民辦教育的發展，一些學校開始暴露出違規招生、爭搶生源等不規範問題，惡化教育生態的同時，也加大了地方政府的監管難度。

2019年7月，黨中央、國務院發文，民辦義務教育學校、公辦學校將實行同步招生，對報名人數超過招生計劃的，實行電腦隨機錄取。這個政策在民間俗稱為「100%搖號」。

政策發布後，2020小升初政策趨向明朗化，各省民辦100%搖號的政策相繼出臺，四川省位列其中（暫未出臺具體細則）。

在此背景下，成都市面上一些培訓機構「糧草先行」，組織學生進行小升初「佔坑」考試，提供所謂的「搖號服務」。

封面新聞記者獲悉，都江堰松鼠教育培訓學校（以下簡稱「松鼠教育」）與成都佳宜騰飛教育諮詢有限公司（以下簡稱「佳宜騰飛」）聯手，前者以「預定學位」為名組織300多名小學生秘密考試，收取每人300元的考試費；後者向家長索取3000元的服務費，聲稱有90%以上把握搖中民辦優質學校實驗班。12月19日開始，封面新聞記者對此進行了為期一周的暗訪、調查，揭開了一個小升初違規招考的內幕。

調查

成都西體路6號，一處不起眼的臨街門面，卷閘門拉下一半，學生家長們進進出出。

一樓無人辦公，裡外掛著4個招牌，不少家長會退到門外抬頭確認自己是否來對了地方，直到穿過破舊樓梯，見到二樓聚集的家長，他們才放下心來。

這裡就是他們要找的地方——佳宜騰飛，一家號稱交3000元服務費就有90%以上把握搖中名校的機構。

距離2020年小升初升學還有大半年的時間，這場由秘密考試、紙條、暗語、換場交費組成的「升學大戲」正在秘密進行。

佳宜騰飛

專家講座：指點迷津 安排「佔坑」考試

2019年初，家住都江堰的李大江把兒子鵬鵬送入松鼠教育補課，「兒子明年就要小升初了，想幫他提高成績，考進更好的學校。」

幾個月後，松鼠教育通知他去聽講座，稱請了專家指導家長報考學校。講座被安排在都江堰一家酒店的宴會廳舉行，時間是晚上7點。李大江說，那天下了很大的雨，他下班後才過去，有點遲了，趕到時，宴會廳坐了大約200多名家長。

專家自稱白天已講了兩場，身體遭不住，搬了板凳坐在臺上。「他先分析了成都一些民辦學校的特點，言語間不時會透露自己跟哪些學校關係好的信息。」李大江說，講座快要結束的時候，專家突然提出，過幾天可能會安排考試，希望家長們不要多問，按照機構老師通知的做，該報名報名，讓到哪裡就跟著去。

李大江(化名)

秘密考試：要收300元 提前預定學位

12月初，鵬鵬收到了考試通知。松鼠教育說，安排了一場「提前預定學位」的考試，需要交300元才能參加。「反正錢不多，讓孩子多一次鍛鍊的機會嘛。」李大江交了錢。

12月7日下午，考試在新都區海龍山莊進行。考場是一間大型會議室，300多個考生一個挨著一個坐。據鵬鵬事後的描述，考試時有人聊天，還有人玩手機，考完後，他還把被批改過的卷子帶出來了。

「還能一邊考試一邊批卷？」李大江開始懷疑考試的正規性。

大約兩周後，李大江接到松鼠教育一位老師的電話，對方說，鵬鵬過了成都某外國語學校兩個校區的分數線，要想成功入學，還得通過搖號；由機構幫忙搖號有90%的希望搖中，但要收3000元的服務費。松鼠教育並不直接收錢，家長鬚在12月19日前往成都市金牛區西體路6號交錢。

經歷了一系列「非常規」操作，李大江不再相信松鼠教育。他一直關注教育政策，了解到今年民辦學校都將實行電腦隨機錄取，也就是搖號，「機構不可能操縱搖號，感覺就是騙錢的。」他放棄了「交錢搖號」的機會。

戒備森嚴：不準拿包 不準帶手機

誰在收取服務費？操縱搖號到底是怎麼回事？

12月19日下午兩點，封面新聞記者來到位於成都西體路6號的佳宜騰飛。

接待室有近20人在等候，他們來自溫江、都江堰、崇州等不同地區，互不相識。

看到有人進來，工作人員在籤到臺招呼領號，遞上一張小紙條。記者在紙條上填寫了學生姓名和聯繫方式，對方通過電腦系統確認信息無誤後，才補全紙條上的空白：「編號：米德；Z：13太陽4月亮1星星；備註：AS BH。」填補的內容如同猜謎，都是數字、字母和圖形。家長們也不知道這些數字、符號代表著什麼。十幾分鐘後，謎底才由指導老師揭曉。

按照工作人員的要求，家長們把手機和包放在門外兩個塑料筐裡，才能進入教室。與記者一起接受指導的共有17名家長。

聽課期間，一名帶了手機進場的家長在搜索資料時，被指導老師發現，遭到呵斥並翻看檢查，確認「沒得其他東西」後，才允許他繼續聽講。

公開承諾：搖中率超90% 搖不到可以「補」

一份《學業規劃申請表》、一張空白A4紙、一支筆，這是工作人員為家長們準備的。

沒有開場白，臺上一名男子直接進入了「主題」：「我先把今年的搖號政策說了，你們拿出紙來記。」「如果大搖號沒搖中，私立學校也沒有搖中，只有參加你們戶口所在地區的統籌，統籌就是區上哪個學校有空，就把你往哪個學校塞，肯定是最差的……」

這位男子繼續說：「凡是確認（要我們搖號）的家長，必須交出小升初官網的登錄密碼，包括身份證、戶口本原件，後頭包括填志願所有的事情，我們幫你們做了……通過我們的認證，將大大提高你們搖號的準確性，但還有百分之幾的風險……我們先幫你們搖，搖不進我們再補，補不進就只能參加所在區的統籌，如果你們覺得不夠好，上初一後可以找我們（幫忙）轉學。」

神秘符號：要交3000元 能交都要燒高香

緊接著，男子開始指導家長填寫《學業規劃申請表》，這時小紙條上的圖形謎底才揭曉。

「太陽10個能量值、月亮5個能量值、星星2個能量值、三角0.5個能量值。來，發揮你們的聰明才智，加法、乘法算，你們有好多個能量值。算不出來的小學數學沒畢業……」

家長們一通計算，得出的結果是孩子第一輪考試的分數，超過140分的才能在表格裡「高級學業規劃意向調查」一欄打勾。

小紙條上的米德，是松鼠教育之前的名字；不同組合的字母，代表該外國語學校兩個校區的平行班（P）、實驗班（S）和競賽班（H）。「不管什麼班，都需要交3000元的學業規劃費，我們的服務費，交了是不退的……你們能夠交你們都要燒高香了，有些人有幾大千，想交都交不脫。」

交錢之後，機構還將安排第二輪考試，「你們到第二輪考到平行班，我們都認你是實驗班。但是你不能低於（平行班）10分，這樣我們就要把你實驗班的搖號資格取消了，這次就作廢了。」

有家長詢問第二輪考試的細節，該男子只說大概在春節前後，「時間、地點、方式給你三個字——不準問！」

轉場交費：酒店房間裡交錢 只收現金

臺上男子的語速很快，家長們根本來不及記錄，只能按照指示填表，因為交表後才能交錢。記者問旁邊的一位女家長，她信不信這個機構的說法，她說：「這是最後一天了，肯定要交。」

聽完20分鐘的指導課後，家長被帶進隔壁教室。一個男人走了進來，一言不發，往每位家長手裡塞進一張紙條，上面寫著「西體路1號（凱格酒店3樓307號）」，這是交費地點。

酒店距離佳宜大約500米，樓下就有銀行。之前指導課上的男子說了，不接受任何形式的轉帳，只收現金，家長們就在銀行取現後上樓交錢。307號是三層走廊盡頭的一間雙人套房。大門敞開，裡面一男一女，男的收錢，女的記帳、開收據。

在記者停留的短短三分鐘內，就有7位家長交了錢。

政策

「100%搖號」時代已經來臨

2019年7月，黨中央、國務院發文明確提出嚴禁以各類考試、競賽、培訓成績或證書證明等作為招生依據；民辦義務教育學校招生納入審批地統一管理，與公辦學校同步招生，對報名人數超過招生計劃的，實行電腦隨機錄取。

10月以來，四川省、成都市教育部門多次強調，嚴格落實中央決定，實行公辦、民辦同步招生，堅決遏制跨區域掐尖招生、義務教育考試招生、與社會培訓機構掛鈎招生、各類考試證書招生等。

2020年成都小升初招生細則還未公布，但是可以斷定，2020年小升初將實行「100%搖號」。在這樣的政策環境下，仍然有機構安排名校「學位預定」秘密考試，甚至聲稱可以操縱搖號。相關部門將如何處置？封面新聞將繼續追蹤報導。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李大江、鵬鵬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