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運沒了，場地拆了，贊助商撤了，但我們還會繼續。如果國家能用推廣桌球三分之一的力量推廣棒球，我們10年之內就能和韓國、日本平起平坐。」 —棒球隊
在我面前坐下，孫嶺峰開口竟是：「回顧奧運？那你得找拿金牌、銀牌的，找我們一個第八名，這多不合適啊？」
雖然有些突兀，但必須承認，這是事實。如果不是奧運東道主身份，他們的奧運第一次，將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即便棒球還是奧運比賽項目，按照亞洲的水平來說，中國還是拿不到奧運參賽資格！」接手中最年輕的楊洋說。
在亞洲，日本、韓國是雷打不動的奧運常客，而中國臺北也是1992年奧運會的銀牌獲得者，中國雖說穩居亞洲第四的位置，但誰都知道，差距非一朝一夕。
王偉、孫嶺峰參加過雪梨和雅典兩屆奧運會的亞洲區預選。兩次無功而返的經歷讓兩人感觸頗深，「感覺自己活著的時候，能看到中國隊打上奧運就不錯了。」
1998年入選中國棒球隊開始，孫嶺峰就站穩了當家中外野手的位置，1999年棒球亞錦賽，中國隊仍然只取得了第四名的成績，但21歲的孫嶺峰卻成功實現6次盜壘，成為那次賽會的盜壘王。
有人說他是「中國的鈴木一郎」。但在美國擁有比姚明更多球迷、更高成就的鈴木，在中國卻鮮有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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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廈門市區一個小時車程的足球訓練基地，曾專屬於廈門藍獅足球隊。足球隊解散之後，這裡已經荒廢。防護網、發球機都是從北京託運過來的，本壘附近的土是隊員們推著推車、拿著鐵鍁從球場外的花圃裡挖來的。27日早，廈門的氣溫升至31攝氏度，北京隊領隊許振祥抬頭看看天說：「這邊的太陽離地面特別近。」
7點半訓練開始，到10點時已經練吐了三個。幾個大隊員挨著坐在場邊唯一一條木頭長凳上，起身離開的時候長凳都變得溼漉漉的。有人開玩笑說：「等這個月練完了，這凳子也該泡軟了。」
從1975年建隊的北京猛虎隊是中國最早成立的棒球隊之一，四屆全運會冠軍，八年的中國棒球聯賽他們也拿下了其中一半的冠軍，目前陣容中有10人參加了北京奧運會，是全國6支棒球隊中人數最多的。
2003年，落選雅典奧運會的中國棒球隊開始了為期五年的奧運備戰，北京的孫嶺峰、王偉從一開始就在陣容當中。「以前充其量在國內集訓一下，但奧運會前這五年都在美國、日本這類棒球水平最高的國家訓練。跟大聯盟的隊員、教練交流，我都能感覺到自己和隊友的進步。」
可就在2005年7月，國際奧委會第117次會議傳來棒球被奧運會「瘦身」的消息。當時，王偉正在美國訓練，「當時大家都沒多說話，看得出都挺失望的。這個決議不會影響美日，但在中國，沒有奧運可能意味著沒有了一切。」
兩個月之後的荷蘭世界盃，中國隊6比5戰勝巴西隊，那是中國棒球隊在世界盃上的首場勝利，王偉當時感覺，「中國棒球有希望了！」
「我們至少趕上了北京奧運會，真正的家門口比賽。站在那個賽場上的心勁，特別不一樣。但如果有選擇，我願意年輕10歲，哪怕錯過北京奧運會。」20歲那年，美國西雅圖水手隊想要籤下孫嶺峰，但那時相對封閉的中國棒球沒有給他這個機會，三年後，鈴木一郎走進了水手隊，現在年薪1700萬美元的他是亞洲收入最高的體育明星。
「 如果我當初走了， 現在肯定是個大明星了，我覺得自己有這個能力。現在中國棒球開放了，我年紀也大了。」現在，孫嶺峰已經不怎麼去想這些了。
但有些場景會偶爾在他的腦海裡浮現。比如對韓國隊那場，「我被莫名其妙地判了出局，後來我們輸給了韓國，最終墊了底。如果那場贏下，我們就有機會去爭取第五。雖說那個黑了我們的荷蘭裁判也被終身禁賽，但是我們的奧運會也結束了。」
孫嶺峰在場上失落的時候，王偉正躺在北醫三院的病床上干著急，此前對美國隊的那場比賽，被撞成十字韌帶斷裂的他只能提前結束了自己的奧運徵程。「該我流汗的時候我都流了，奧運賽場我也站上去了，我覺得挺幸福的。」最後一場對古巴的比賽結束後，天津的侯鳳蓮跪下身體親吻了腳下的土地，「這裡無論是鬆軟度還是平整度，都太好了。想想今後再也回不到這裡了，感覺像被掏空了一樣。」
雖然2007年9月「好運北京」棒球測試賽的時候國際棒聯主席席勒曾經說過：「留下這片場地對於中國棒球的發展會有很大的推動作用」，但無論是對於此前從來沒有舉辦過一場國際大型棒球賽事的中國，還是拉不到贊助的中國棒球聯賽來說，這塊場地都十分奢侈。
奧運會之後某日，王偉開車路過五棵松棒球場，看見場地工人正在拆除照明的燈光，心裡一陣悽涼。「我們沒能留住中國最好的棒球場。如果國家能用推廣桌球三分之一的力量來推廣棒球，那我們10年之內和韓國、日本平起平坐是沒問題的。」
1971年，「桌球外交」世人皆知，但很少有人知道，溫家寶總理2007年訪日時，曾經跟京都大學生一起打了棒球，臨行前陪溫家寶總理訓練的，正是北京隊的教練和隊員。
王偉現在想想都後悔，「我們怎麼沒想起來讓溫總理給我們宣傳一下呢？多好的機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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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嶺峰見證了中國棒球聯賽從發展到衰落的全過程。2002年4月26日，中國棒球聯賽的第一場比賽北京對天津，他是第一個擊球隊員。「2003年，北京隊的主場還在豐臺體育中心，之後連續三年都坐得差不多滿了。」2006年豐臺體育中心被徵用為奧運會比賽場地後，北京隊的主場就搬到了蘆城體校。王偉將此舉稱之為「自殺」，「就算球迷想去看，都去不了，937路公交有7個支線，一不留神，就不知道坐到哪兒去了。」孫嶺峰就曾開車送過兩個錯過末班車的球迷回家，「你說要真讓人家在路邊站一晚上，誰還再來看你們比賽？」
2 0 0 9 年， 中國棒球聯賽沒有拉到任何的冠名贊助，為不影響全運會的備戰，賽程也被壓縮了一個月。今年來現場比賽的觀眾，「基本上一眼可以數得過來」。領隊許振祥至今仍然很懷念2003到2005年北京隊在聯賽三連冠的歲月。
「新聞發布會、隨隊記者，2005年北京臺曾有5個點的收視率。每個隊員每年能有一萬多塊錢的聯賽津貼。出去比賽也不用自己負擔，都可以坐飛機，雖說不是特別好的班次。」這次來廈門，他給隊裡訂到了四折的機票，和火車臥鋪之間的差價，隊員還得自己掏錢補上。
按照往年中國棒球聯賽的章程，每年冠軍球隊可獲得30萬元的獎金，加上聯賽津貼，北京隊每人每月收入都可以達到4000元左右。由於今年聯賽沒有任何獎金，隊員收入縮水一半，據說2200元是隊裡最高的。不僅這樣，就連比賽服也是前面穿過的，很多人袖子上都冒著線頭，都是在拆掉前兩年聯賽贊助商的logo時不小心留下的。許振祥指著幾個年輕隊員告訴我：「那幾個小的，穿的都是大隊員淘汰下來的，要不都沒訓練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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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及今年棒球聯賽的不景氣時，中國棒球協會會長申偉曾委婉地表示，「明年恢復正常。」
但對於沒有了奧運會刺激的中國棒球未來，申偉迴避了。但至少明年的中國棒球聯賽，還會繼續存活下去。孫嶺峰打算至少打到廣州亞運會再退役，「打棒球雖然苦點、累點，也沒什麼錢，但這是份事業。」
王偉的話更加簡單明了，「棒球太有意思了！」目前，王偉暫時脫離隊伍留在北京陪待產的妻子，他說如果生下兒子一定會讓他打棒球，「我會告訴他，爸爸有很多沒實現的夢想，得在你身上補回來。」
2009年6月，陷入谷底的中國棒球迎來了一絲曙光，騎士聯盟董事長黃健華和中國棒球協會籤下了一份為期15年的合約，旨在「培養中國的王建民」。這也成了隊員們最近經常一起討論的話題，焦點無非是「這筆錢怎麼用？」和「能否用在中國棒球最需要的地方」。
23歲的楊洋說：「他們主要的精力是放在青少年身上，我覺得似乎看到了希望。」
本刊記者 胡金一 圖 鄭曉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