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喜歡住在太陽溝,只因為這裡的街道和小巷安靜整潔,沒有高樓遮望眼,只有滿目的紅花綠樹,看上去就像一座天然的花園。只不過,這次畢竟不是來旅順口度假,一個傍晚的散步,就過足了清心自在的癮,第二天上午,我便離開賓館,駕車往老鐵山方向駛去。太陽溝有一條最大最直的街,叫史達林路。一路西行,就出了旅順口市區。再向前,拐過鴉戶嘴,老鐵山便近在眼前。深秋的陽光,在路面上灑下一片暖意,給我的感覺,這是老鐵山釋放出來的體溫。
老鐵山在遼東半島的最南端。從空中看遼東半島,它像一片荷葉斜臥在無邊的碧波之上。這片碧波由兩個海匯聚而成,左邊是黃海,右邊是渤海,兩海相交處,兀然崛起一座半島之角,它就是瞰海而矗的老鐵山了。在我眼裡,這是一座極母性的山。背南面北,將兩個海的風浪無私地擋在了身後,在數千年的歲月中,從未把頭扭過去,永遠是裹緊了衣襟,小心地呵護著自己的卵巢,以不停歇的分娩,讓一個又一個村莊在它的膝下炊煙繚繞。我要去的地方叫郭家村,因為它是老鐵山的第一個孩子。
我敢斷言,在這個農耕大國的方圓之內,叫郭家村的村莊不止成百上千個。然而,在旅順口的前史裡,郭家村卻具有無可替代的唯一性。不論誰寫旅順口,郭家村都是一個至關重要的章節。當然,郭家村是現在這個村莊的名字,五千年前的那個村莊,肯定不叫現在這個名字。只是五千年前的村莊叫什麼,今天的人無從知道罷了。
確切一點兒說,應該叫它郭家村遺址。它不在老鐵山的最高處,而是在半山坡的一條溝沿兒上。顯而易見,這是先民的一種正確選擇。溝裡流淌著甘露般的淡水,站在鍋灶旁邊向不遠處望去,就是可以打魚曬網的渤海,以此為安居之所,最好不過了。五千年前,那個決意留在這裡的人,不但是說話算數的族長,還可能是個風水先生。不管怎麼說,老鐵山因為有一個郭家村遺址,就與考古扯上了關係,也讓我屁顛屁顛地跑來湊熱鬧。在中國,有一位泰鬥級的學者曾說,中國的考古最早是受西方影響,20世紀10至30年代,他們就在中國搞田野調查,幾乎與此同時,兩個留學歐美的日本學者也在大連作著同樣的調查,他們的名字叫鳥居龍藏和濱田耕作。
其實,這位學者的話不夠準確。早在19世紀末,即1895年秋天,以鳥居龍藏為代表的幾個日本考古學者,就登上了日本軍人剛剛佔領過的遼東半島。在大石橋,他們發現了漢代遺址;在析木城,他們發現了大石棚;在蓋州和熊嶽,他們發現了石矛頭;在貔子窩和金州,他們發現了無數的石斧;在旅順口的老鐵山,他們發現了成片的積石冢。
正是這片積石冢,吸引了接踵而至的鳥居龍藏考古隊,自此就盯住了旅順口這塊神奇之地。1905年,日俄戰爭的硝煙尚未散盡,他便匆匆地來了一次。1908年,他又來了一次。於是,沉寂地下五千年的郭家村,在公元20世紀初升上了地面。就是說,在旅順口,中國近代考古的第一鏟,由日本學者在老鐵山刺入地下。儘管有人不願意面對,可事實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