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5-19 18:38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湃客
這天結束時,我們研究小組— 包括我和三名學生— 享用了我向巴納瓦人購買的豆子、米飯和西貒肉的晚餐。飯後我們圍成一圈坐了下來,談論叢林的炎熱氣候和各種各樣的蟲子,許多
蟲子我們之前從未見過。但我們主要談的是畢都和沙巴唐的談話錄音,以及我們對他們的感激之情。這是對話中的對話,關於對話的對話。
眨眼間亞馬孫叢林裡就日落了。不一會兒,巴納瓦人便按照他們的習俗前來拜訪。我們四人泡了果汁和咖啡,並為他們開了一包甜餅乾。我們首先迎接的是巴納瓦女性。招待巴瓦納女性的主要是女學生,因為巴瓦納人實行嚴格的男女隔離,這一做法符合他們的文化。很快,巴納瓦男性也可以坐下了,我們提供了更多的咖啡、果味飲料和甜餅乾。我們一邊吃喝,一邊與這些男性聊天,主要回答他們有關我們家庭和住房的問題。就像世界各地的人每天都做的那樣,我們和巴納瓦人通過對話建立關係和友誼。
這種自然對話對語言學家、心理學家、社會學家、人類學家和哲學家來說十分重要,因為它們以一種其他語言表現形式無法辦到的方式展現了複雜而又完整的語言。對話是語言學研究的重點,也有助於人們深入了解彼此,主要是因為對話在意義和形式上可能是開放的。對話對於理解語言的本質也至關重要,因為它們「 語義欠明」—說話點到為止,話外之意是交給聽者自行領悟。語義欠明一直是語言的一個特徵。
沙巴唐和畢都的對話就是一個語義欠明的例子,試看兩人對話的第二行。沙巴唐對畢都說:「 讓我們用自己的語言聊吧。」如果從字面上理解,這句話很奇怪,因為他們已經在用自己的語言聊天了。事實上,這些人很難用葡萄牙語進行自然對話,因為他們對葡萄牙語的了解極其有限,主要用它進行以物易物的交易。沙巴唐的話包含某些並未明說的意義。他說這樣的話是為了間接地讓我知道,他們不會用葡萄牙語進行交談,因為他們知道我正在試圖理解他們如何用他們自己的語言交談,並且他們想幫助我。這些話沒有明說, 沒有顯現在對話中,但隱含在了上下文當中。
同樣,在「 讓我們回憶很久以前的那些事情吧」這一行中,兩人對於他們試圖回憶的事情的大致範圍是心裡有數的。哪些事情會湧上心頭呢?儀式?狩獵?與其他部族的關係?多久以前的事情? 美國人來之前?巴西人來之前?一百代以前?畢都和沙巴唐(或者其他巴納瓦人)都了解正在談論的內容,但其他文化的人起初並不清楚。
會說巴納瓦語的人僅剩80 個左右,沙巴唐和畢都就包括在其中。這種語言已經幫助科學界了解了很多關於人類語言、認知、亞馬孫叢林和文化方面的知識。具體而言,他們教會了我們特別的聲音結構和語法、飛鏢和箭頭上毒藥的成分和製作過程,以及他們對於亞馬孫動植物的分類以及與其他亞馬孫人的語言聯繫。這些經驗自然是通過分析不同社群的知識結構、價值觀、語言學和社會組織等方面得出的。這些社群都像巴納瓦人一樣,花費了長達千年的時間掌握特定的生活方式。
任何人類社群,無論是巴納瓦人、法國人、中國人還是波札那人,都使用語言來建立社群成員和其他人之間的社會關係。事實上,人類已經交談了很長時間。地球上所有語言表現出的語義欠明、社會關聯、語法限制、意義驅動的思想表達都能追溯到早期人類,追溯到直立人甚至更早。根據有關直立人文化的證據, 例如它們的工具、房屋、村莊空間結構和前往地平線外想像之地的航海之旅,可以推斷出人類在大約6 萬代以前就開始交談了——距今很可能超過 150 萬年。現如今,在經過 100 多萬年的練習之後,我們覺得人類在語言上應該能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了。而且我們也覺得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們的語言應該都發展了,能更好地適應我們的認知和感知限制、聽覺範圍、發音器官和大腦結構。然而語義欠明意味著在每一次談話中,在每一篇小說的每一行中, 以及在每一篇演講中的每一句話裡都包含「 空白點」—未明言的、假定的知識、價值觀、角色和情感。我將這些未定內容稱為
「 暗物質」。如果沒有一套共享的內化價值觀、社會結構、知識關係,語言永遠不可能被完全理解。在這些共同的文化和心理因素中,語言會過濾所傳達的信息,引導聽者理解他人所說的話。人們使用語境和文化來理解語言。人們還使用手勢和語調,以解釋所傳達信息的全部含義。
像所有人一樣,從頭開始構建語言的最初的人屬物種經歷了漫長而艱難的過程。幾乎可以肯定的是,它們從來沒有完全說出自己的想法。完全說出自己的想法有違語言的基本設計特點。同時,這些原始人也並非只是發出隨機的聲音或手勢,而是會用它們相信別人能夠理解的方式來交流。而且它們也認為聽者可以「 填補空白」,可以將所聽到的話與它們的文化知識和對世界的認識結合起來理解。
這些原因解釋了為什麼人們不能有效討論人類語言的起源,除非將談話視為需要理解的事物中最重要的部分。人類語言的每一個方面都有所進化,人類大腦和身體的組成部分也在進化,以參與對話和社交生活。當最初的人說出第一個單詞或句子時,語言並沒有真正誕生。它是在第一次對話時才誕生的,對話是語言的源頭和目標。事實上,語言改變了生活。語言築造了社會,表達了我們最崇高的期望和最卑鄙的想法,以及我們的情感和人生哲學。但是,所有語言最終都是為人類的互動交流服務的。語言的其他組成部分, 諸如語法和故事,相比於談話而言是次要的。
這就引出了一個有關語言進化的有趣問題—最先開口說話的是什麼人?在過去的兩個世紀中,有太多的人類祖先被懷疑是最先開口說話的人了,比如來自南非、爪哇、北京、尼安德山谷和奧杜威峽谷(Olduvai Gorge)的眾多人類祖先。與此同時,研究人員又提出有可能是另外幾個人族(hominin)物種,這導致人類的進化拼圖顯得更加混亂。為了避免陷入一大堆不確定的答案之中,只有三種能夠使用語言的人族物種需要討論—直立人、尼安德特人和智人。
很少有語言學家認為直立人有語言。實際上,許多語言學家認為直立人沒有語言。目前,關於人類從何時開始講話,人們尚未達成共識;但在人類進化方面,人們對於研究所使用的方法以及人類機體和認知能力演變的大致情況似乎有了一些共識。查爾斯·達爾文在《人類的由來》(The Descent of Man)一書中指出,非洲可能是人類的誕生地,因為非洲也是大多數猿類的所在地。他推斷(已被證實)人類和猿類可能關係密切,擁有一個共同的祖先。在關於早期人族[ 人族是指人屬及其直系祖先,如阿法南方古猿(Australopithecus afarensis)]的重大發現問世之前,達爾文就寫下了這些先見之明。另一組親戚是人科動物(hominids)。這個群體包括人類、紅毛猩猩、大猩猩、黑猩猩、倭黑猩猩及其共同的祖先。人類進化故事中的角色包含了直立人的分支,直到現代人類。為了理解這些不同物種之間的關係及其是否會說話,我們必須了解已有的相關研究成果。
作者: [美]丹尼爾·L. 埃弗雷特(Daniel L.Everett)
出版社: 中信出版集團
出品方: 新思文化
副標題: 人類最偉大發明的故事
原作名: How Language Began
譯者: 何文忠 / 樊子瑤 / 桂世豪
出版年: 20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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