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頭奇怪的斑馬。上半身有條紋,下半身沒有條紋。
他長到成年馬大小的時候,都沒有融入馬群。他只是不遠不近地跟在馬群附近,吃不到最好的草,也只能到最後才能喝水。草原上有獅子,還有鬣狗,獅子或者鬣狗衝陣的時候,馬群團團圍起來,母馬和小馬擠在中間。神駿的公馬們嘶鳴吼叫著,碗口大的馬蹄踩踏著荒原,揚起黃塵。
馬王在這個時候帶領著另外幾頭公馬,面對著最前面徘徊不定的獅子。至於奇怪的斑馬,早已經貼近馬群,隨著不斷變換著的馬群守在外圍。馬群顧不得捻他出群,所有馬的眼光全部都放在周圍逡巡的獅子們。
煙塵散去,原先的位置上,一頭鬃毛凌亂,被身下的馬屍沾染著血跡,狼吞嗚咽著撕咬著馬屍上柔韌的肌腱,另有三頭脖子血跡斑斑的馬屍倒在一旁。三頭雌獅在周圍吞咽開合著布滿針刺的粉舌,來來回回走動著。再遠處,還有數頭獵狗鬼鬼祟祟,眼光烏黑的盯著獅子的獵物。天上沒有禿鷲盤旋,全都盤伏在幾十米外的枯樹上。枯樹是枯,倒沒有死,荒原缺水,草木也懂得藏拙。
他又被驅逐出來了,遠遠地吊在馬群後面。馬的視力一般都不好,馬群已經走得太遠,他是看不見獅子們的饕餮野餐。我只是慢他一步,我掉在了不知道哪裡的草堆裡,等我重新飛起來的時候,剛好看見雄獅子在吃飯,雌獅子在等待,鬣狗和禿鷲準備來收尾。
我飛到了他身邊,他正在有一口沒一口嚼著地上的乾草。我飛到了他的的耳朵上,又多又細的腳抓住了耳朵上的絨毛,我怕他再把我甩下去。
「我看見你掉下去了。你怎麼找到我的。」他有一口沒一口地嚼著地上的乾草。荒原上的太陽又大又小,變來變去。
熱,超級熱。L在房間裡不停地拍打著臉,針刺一樣的感覺。
一定是自己的衣服太熱了,他把睡衣第一粒紐扣給鬆開,又把左手袖子退到肘彎處。剛想把右手的袖子也翻起來的時候,他又沒那麼熱了。
窗外是黑漆漆的聲音,應該算是靜悄悄的黑景。窗外邊不算另一邊的話,這裡沒有路燈,車輛也很少經過,所以人少,聲音也少,另一邊聲音倒是多。一到沒有月亮的冬天晚上,就顯得十分熱。
L待在自己房間裡四天了。房間只有五十平米——這是他用自己的臂展大致測算了一下。第一天,他覺得應該幹些什麼事情。他說,該看書,於是他看了一天書。到了第二天,他看見昨天看剩下的書,於是繼續看。第三天,他看見書還剩一點,可是頭疼了。他覺得應該是腦袋裡一下子塞進了太多東西。
他扯著自己的衣領,針刺的感覺蔓延到背上去了。第四天,他覺得應該出門走一走,不然他覺得自己像個蘑菇。可是他看起來像個斑馬,珊瑚絨的布面,上半身是黑白條紋,下半身是全黑。這還是一頭雜種斑馬。
我應該走出去。
他握住了門把手,一股刺激的冰涼從手心沿著手臂,在上半身繞了一圈,又爬上他的腦袋。L打了個激靈。他又退了回去,坐在椅子上,想要喝水,可是水杯裡已經空空如也。
我要渴死了。
L開口嚎道。聲音不像聲音,那是因為他太久沒發出聲音了。他想要找一個人說話,可是需要先授權。授權需要什麼途徑,什麼手續,L不知道。他肯定知道結果,然後不知道過程。就像剛剛結果的果子,早早掉在地上。L知道自己掉在地上,咕嚕咕嚕滾來滾去,狗都不吃他。他知道,狗有時候是吃果子的。
他翻來覆去,在床上,扣子徹底解開,他又感覺到了冷意。這個日子超級奇怪,冷熱不隨心。
他覆過身,弓起身子,被抽去了全身力氣,他感覺自己成了一匹斑馬。雜種斑馬。
我張大了嘴巴——其實只是動了動我的前顎。
我說我能預測。
他甩了甩鬆散的尾巴,打掉幾隻爬到他臀上的蟲子。我知道她們肯定把他下半身當作石頭了,因為他只有上半身像一匹斑馬。如果我要是不聰明的話,我應該也會被他打下去。幸好他的尾巴沒有那麼長。
他不說話,我就自言自語。
我是一隻能夠預測的甲蟲,天壓得很黑的時候,我知道那是快下暴雨了,傻頭傻腦的蝙蝠卻會從洞裡探出頭腦以為應該出來了。該死,蝙蝠竟然可以呆在地洞裡,我竟然感到無比的羨慕?甲蟲應不應該呆在地洞裡?還是應該去旅遊局上班?
我飛了很久很久,就憑藉著我甲殼下的小扇翅,我以前從來不知道,這麼小的一個翅膀可以讓我飛過博斯普魯斯海峽,我指的是一個很大很大的傷疤。此外,我甚至能夠預測哪對是新婚夫妻,哪對是偷歡情人。
這有區別嗎?當然有的,因為前者可能需要度蜜月,後者可能需要度過沒有妻子丈夫的蜜月。這是我的職業需求。我甚至想著在聖誕節的時候,能夠讓我妹妹,應該是另一隻甲蟲,去學音樂。畢竟甲蟲只有短短細細的肢腳,能拉好小提琴可真不容易。
至於為什麼是可能,我覺得著沒有必要解釋,既然是預測,那也就只能是可能性,存在的一種可能性,人類可能發生的一種狀況而已。要是那對新婚夫妻是出來偷情,那對情人是青梅竹馬教堂許過誓言的,我都毫不奇怪。畢竟這對於我並沒有什麼壞處。我只是善於想像而已,我不是預測家,雖然有時候過於極端了。這是一個缺點,有很多人總是用這個抨擊我。
甲蟲說到一半的時候停住了,因為斑馬抖了抖自己的耳朵,似乎是覺得有點癢。甲蟲只好停下來,避免邊說話邊抓住耳朵而造成的嘔吐。是的,甲蟲也會嘔吐。你不必反駁,因為甲蟲的嘔吐太小了,一般來說又是自己的美味。可是不會有甲蟲為了美味會故意去嘔吐,就好像人不會因為喜歡吃鵝肝一樣,想要把自己的肝給吐出來,因此最好吃的還是別的鵝肝。
想到這裡,甲蟲突然有點訝異,自己為什麼會想起這些。也許是看見了他吃著草有點饞。甲蟲吃什麼?甲蟲摩挲著下巴想了想。
這可真是一個古怪之極的動作了,對於一個甲蟲來說,是怎麼做的呢?讓我來描述一下。甲蟲腹部有一片片鐵甲一樣的構造,兩邊是細密的肢腳,甲蟲憑藉這些抓著斑馬耳朵上的絨毛不至於掉下去。然後甲蟲放開了兩隻腳,像蒼蠅一樣擦了擦,然後碰了碰自己的硬顎。
這對於甲蟲來說太古怪了,但是沒有誰看見,最近的生物除了身下的半斑馬外,可能只是遠處的馬群了。可惜斑馬眼睛長在腦袋兩邊,要是他眼睛長在腦袋上,那保證能夠看得見。要是長到天上去,那他可能什麼都看得見了。這是來自馬的幻想。
甲蟲很餓,於是很想吃到自己背上的蘋果——一個腐爛了的蘋果,深深嵌在甲蟲腦袋後面一點的背上。位置很奇妙,剛好不影響自己打開翅膀,但是也碰不著。甲蟲怎麼知道自己背後有一個腐爛的蘋果,那要歸功於自己的嗅覺。一開始的時候甲蟲總是聞到一陣一陣的酒香,就像最好的波爾多葡萄酒,於是甲蟲懷疑那可能是一顆葡萄,或者一串葡萄。但是甲蟲又覺得一顆可能靠譜點,畢竟一隻甲蟲背起一顆葡萄還算可以讓人相信。但是哪有什麼是不能讓人相信的呢?比如蟲子變成人?甲蟲突然想起這個問題。也許是以前在哪裡聽過狼人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