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被毀壞的莊稼,村民更多的是無奈
秋季,正是農人渴望收穫的季節,兩當縣左家鄉螞蚱村年河組的村民姚六娃、姚三代,卻狠心賣了相依為命的6頭耕牛,他們不忍再看被野豬糟蹋得滿目狼藉的玉米地,決定離開祖輩居住的家園遠走他鄉。步步緊逼的野豬,又一次搶奪了人類的家園……野豬的泛濫及和人類爭食的現象,越來越多地發生在我省隴南、天水等地,野豬數量的增多,無疑是生態環境得以好轉和野生動物保護卓見成效的直接證據,但生態失衡或生物鏈的缺失也是野豬瘋狂增多的另一原因。生活於此的鄉民們承受著「豬口爭食」的痛苦並「節節敗退」,不言而喻,最大限度地保護人的利益已經迫在眉睫,但如何保持人與自然的和諧同樣顯得重要———
與人爭食:生態好轉後的野豬之患
山裡人與野豬的鬥爭:豬口奪食還是棄耕離鄉?
野豬的頻頻出現,致使山村的夜晚不再寧靜。
9月3日午夜,徽縣斬龍河相依的大山沉靜在夜幕中。但自然的寧靜很快被打破,東邊的山坳裡突然炸響一個二踢腳,西邊的山梁上馬上燃起一堆跳躍的篝火,而溝底的破臉盆被木棒擊打得聲嘶力竭,同時農人一聲接一聲的吆喝,久久縈繞在山谷……類似的重複,一直持續到第二天的太陽升起。
這種現象,從春播開始一直持續到秋收,不管颳風下雨,只要想收穫,就不能間斷。「都是野豬害的!」徽縣麻沿鄉斬龍村的村長鎖採玉說得咬牙切齒。「春播一開始人就不得閒。小麥、土豆、黃豆,只要落了籽,野豬就來翻,像犁地一樣,把種得好好的土地給翻了。」
同村村民李林已經59歲,是村裡種地最多的農戶。李林一臉倦意,他狠勁抹了一下臉,仍是沒有睡醒的樣子。他說:「每天晚上拉著狗去守夜,把我活生生熬倒了。」守夜很辛苦,李林說,基本上要一眼不眨,不時地吆喝幾聲,放上一個鞭炮,或者敲敲臉盆。有時實在堅持不住了,就迷糊了過去,但也許就在那一剎那,野豬就會毀了一年的心血。「今年一不小心,玉米正掛紅纓子的時候,2畝地就讓野豬一會兒給害了。」村長鎖採玉很認真地算了一筆帳,他嚴肅地說:「村裡每年被野豬糟蹋了的莊稼不少於1萬斤。」他說村裡有個叫接力樹溝的小組,地處森林邊緣,原先有20多戶人家,由於無法抗禦野豬的糟蹋,10多戶人家只好搬出大山,現在只剩2戶人家,溝裡面的300多畝土地全部棄耕。在斬龍河上遊的四坪村寬溝組,30多歲的李英英是個很能幹的女人。丈夫外出打工後,她照顧孩子、種莊稼,晚上和其他村民一樣,照看正在成熟的玉米地。她家的玉米分種在村子的兩頭。每個晚上,她來回在兩塊土地之間走動。有一天晚上下雨,她在一塊地多呆了一陣,另一塊玉米地在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裡被野豬糟蹋得顆粒無收。她說:「這個地再也無法種了。」
「野豬太可惡了。糟蹋莊稼真是一絕。」四坪村村支書王八務感嘆。他說,四坪村有84戶人家,每年被野豬糟蹋的糧食達6萬多斤,全村800多畝山地被棄耕。現在的情況是,森林面積正在慢慢擴大,而野豬也步步緊逼,把耕地從大山深處趕到了公路沿線。如今,野豬已經可以在村裡四處遊蕩。當地老百姓的一種說法是:「一豬二熊三老虎」,意思是野豬比熊和老虎還可怕。野豬已經習慣了老百姓手中的鞭炮和洗臉盆,有恃無恐地步步緊逼。兩當縣左家鄉螞蚱村年河組的村民姚六娃、姚三代之所以要離開祖輩居住的家園,是他們不得不面對無法迴避的現實。姚六娃說:「種地的難腸你們不知道!」他說,放棄土地就像割身上的肉,但是「野豬害得人活不下去了。」為了守住成熟的玉米,今年他們一家人全部出動,把床支在玉米地中間,原以為這樣就可以守住一年的心血,可是他錯了。成群結隊的野豬向玉米發動了進攻,他從西頭趕跑野豬,野豬轉一個圈又進了東頭,有時在大白天,野豬也大搖大擺地前來進食……茂盛的玉米從外到裡一圈圈縮小,疲於應付的姚六娃、姚三代再也無法承受,賣出耕牛後,做出了遠離家園的決定,準備搬遷到政府規劃的新居點。他們說:「弄不好把命都會搭上。」而左家鄉大莊村的村民馬作發卻成了第一個被野豬奪取生命的村民。2005年9月,不堪忍受野豬糟蹋的馬作發父子倆在地頭套住了一頭野豬。70多歲的老父親手持木棒要打野豬時,卻被野豬咬倒在地,馬作發見狀上前營救父親,卻被野豬活活咬死……該鄉新到任的書記趙利平說,全鄉有6900畝土地,每年被野豬糟蹋的面積達1680畝,至今已有1300畝土地被迫棄耕。
生態改善與缺失的生物鏈:野豬多了,豺狗和狼卻依然難見其蹤
野豬增長的速度超過了人們的想像。迄今為止,沒人能說清楚在茂盛的灌木、森林裡有多少野豬。兩當縣左家鄉權坪村52歲的農民左尚人說:「一年比一年多。成群結隊地,有白的,花的,棕紅色的,還有和家豬一個顏色的黑豬。少則三五隻,多則十多個。」以一頭母豬3年的繁殖量,甘肅小隴山國家級自然保護管理局黨委書記算了一筆帳。一頭母豬一年可以產2窩豬崽,每窩大概10-15頭,一年就是20多頭,就算有一半非正常死亡,也有10頭野豬存活。長大的野豬第二年就有繁殖生育的能力,如果沒有重大疫情發生,保守計算,一頭母豬三年內就可以營造一個100多頭的大家族。
「野豬數量的成倍增長,首先得益於生態環境的好轉。」兩當縣林業局局長張凱的喜悅溢於言表,他熟知兩當縣的林業發展。他說,六七十年代提倡「以糧為綱」,每年都要大面積燒山種地,同時無節制地濫砍濫伐,致使全縣的森林覆蓋面積不到40%。如今通過退耕還林7.8萬畝、荒山造林18.5萬畝,使全縣的森林覆蓋面積達到了74%。張凱如數家珍:「增長了30多個點,生態環境得到了明顯的改善。除了野豬,熊、豹子等野生動物的數量都在增加。」森林、灌木面積的增大,為野豬的生存提供了很好的環境,而隴南市森林公安局兩當縣分局的教導員翟浩海則認為「收槍治暴」也是一個讓野豬快速增長的外在因素。他說,在過去的歲月裡,兩當、徽縣、康縣生活在山區的農戶,幾乎家家都有土槍,一來防身,二來捕殺野豬等動物。現在槍枝全部收繳後,村民們再也無力和野豬抗衡,加之野豬又是兇殘的動物,為了自身安全,村民更是「談豬色變」,野豬在這種情況下,生存、繁殖「都很安全,數量增加可想而知」。同時,由於有野生動物保護法,人們對野豬也輕易不敢下手。徽縣麻沿鄉四坪村寬溝組村民劉志,因不堪野豬的糟蹋,一怒之下套取一頭野豬,被當地林場查獲後,鑑於他還有獵殺其它動物的事實,數罪併罰,一次性罰款2.4萬元。在如此嚴厲的處罰力度下,村民們更是輕易不敢對野豬動手。
徽縣縣委報導組組長回憶起兒時留在記憶深處的美好:每年的第一場雪之後,村裡的青壯年男子都會集在一起,手持土槍集體狩獵。然後把獵獲的熊、野豬等獵物集中起來,平均分給每家每戶。可是,自從槍枝被收繳後,這種情景已經一去不返,他說,改善生態環境,讓自然休養生息並「自然回歸」是人類共同的目標,尋求生態平衡或者人與自然和諧將是最終結果。可是,現在這種平衡已經被打破,當人的生存受到威脅時,又該保持一種怎樣的平衡?自然法則的平衡,首先讓人想到野豬的天敵豺狗。徽縣麻沿鄉斬龍村的村長鎖採玉說:「豺狗是野豬的天敵,野豬見了豺狗嚇得路都走不動。」他遺憾地說,10年前,還能見到豺狗,可是現在一隻也不見了,卻又不知道豺狗絕種的原因。「每個動物都有對生存環境的需求,豺狗也不例外。」甘肅小隴山國家級自然保護管理局局長李建勳這樣認為,「野豬天敵的缺失,只能說明生態的自然平衡還未恢復。人過量的活動或食物的匱乏,造成了豺狗、狼等食肉動物的遷移或消失。」
野豬因上述原因,佔盡了天時地利人和,因而迅猛增長。平衡就這樣被打破了。
獵殺也是一種選擇?忍無可忍的呼聲
天水市秦州區汪川鎮和隴南徽縣交界,也是深受野豬糟蹋的鄉鎮之一。更為甚者,2006年一群野豬竄到村子,咬傷10個人後揚長而去。
當人自身的生命安全受到威脅時,獵殺野豬的呼聲日見高漲。兩當縣金洞鄉黨委書記張遠軍對獵殺野豬的建議十分擁護,也是積極的倡導者。他的熱情背後,是無法抹去的痛苦,他說全鄉有8個自然村生活在深林區,飽受野豬的襲擊,許多農戶因為野豬的襲擊絕收甚至陷入貧困的境地。該鄉新潮村慄子坪組村民吳清林一家人的貧困超過了任何人的想像,31歲的吳清明和37歲的哥哥吳清林至今還是單身,和體弱多病的兩個老人一起生活在陰暗潮溼的土屋裡面。吳清林說:「再也沒有想找媳婦的欲望了,能吃飽肚子就不錯了。」他說,就是前幾天,3畝多的玉米被野豬吞噬一空。
張遠軍說,因為野豬兇殘,除了槍,人很難與其抗衡。在金洞鄉任職期間,他幾乎年年都在為此奔走呼籲。最後和公安部門協商爭取來一項政策,給村長、村支書配發槍枝。但在配發槍枝時,須由本人交納2000元押金,同時規定秋收結束後,必須交回槍枝。繁雜的手續,很快結束了這項「政策」。而村長、村支書們則認為,能配發槍枝固然是好事,但管理很難,倘若丟了或者發生其它的事情,承擔不起這個責任。同時,野豬是省上保護的三有(有益、有經濟價值、有科研價值)動物,手中有槍,難免「走火」,到時又由誰來擔責?
他們的擔憂不無道理。隴南市森林公安局兩當縣分局的教導員翟浩海說,根據我省野生動物保護辦法第三章獵捕管理的規定,在沒有向有關部門申請獵捕要求並得到批准的獵殺行為都是犯罪。也就是說,村長、村支書持有槍枝後,也只能嚇唬野豬卻不能獵殺。「不獵殺已經遠遠不能保護林區老百姓的安全和利益了。」兩當縣林業局局長張凱的態度很堅決,他說:「8月30日,我們已經向上級機關提出了申請,要求獵殺100頭野豬。」儘管申請還在批准之中,他卻已經考慮下一步的行動:一旦批准,又該如何獵殺?槍枝從哪裡來?人員又該如何組織?「但為了老百姓的利益,再難,也要進行!」
在生活區、耕種區與森林之間建一道「隔離牆」?為生態平衡,我們必須付出很多
與獵殺野豬截然相反的還有一種聲音:保護,再保護。徽縣縣委書記郭建博說:「要保護老百姓的利益,就要違法,違犯森林法,違犯野生動物保護法。」如何調和兩者之間的矛盾,他們也在積極想方設法。他說,一旦獵殺,獵殺多少才能保持平衡?這個數量由誰說了算?誰又能保證剩餘的野豬不再侵害老百姓的利益?最好的辦法應該是「隔離」,就是在生活區、耕種區與森林之間建設鐵柵欄,使野豬不得逾越,進而達到人與動物之間的和諧相處。他笑言:「儘管工程浩大,但未嘗不是好辦法。」
甘肅小隴山國家級自然保護管理局局長李建勳冷靜地分析了這種現象。他說:「野豬數量的畸形增長,只能說明生態環境還需要恢復。因為從生物鏈的角度來說,野豬上一個層次的食肉動物數量增加,才能平衡野豬的數量。而從現在的情況來看,現有的生態環境尚且不能給更高級的動物生存的空間。要遵循自然界優勝劣汰,自然消長的規律。野豬的存在,是更高一級生物鏈的必須和基礎。比如,豹子、狼、豺狗等動物由此會增加數量,進而達到自然的平衡。」而短期內,與之衝突的就是老百姓的利益如何保護。李建勳說,經常在林區巡邏,看到老百姓的無奈,「心裡很不是個滋味」,他說:「這是人類必須要付出的代價,但這個代價不應該全由老百姓來承擔,政府應該給遭到損失的老鄉給予一定的經濟賠償。這個賠償,比起自然的更好恢復和平衡,是非常小的代價。」事實上,受野豬侵害地區的當地政府都已在積極想辦法,在環境保護的大前提下,盡一切可能保護老百姓的利益。
李建勳堅決反對獵殺。他說獵殺是一種人為的幹預,帶有很強的主觀願望,一旦開始,就很難得到控制。在獵殺的同時,將對其它動物造成致命的威脅。這個代價將是慘痛而巨大的。李建勳說:「人與自然和諧共處是保持生態平衡的關鍵因素,如果僅僅為保護自身利益而幹涉自然生物鏈,是一種倒退,必將付出沉重的代價。」
責編:多國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