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生命是有限的,而當其與精神同一,則無限矣。精神存在於文化之中,存在於創造之中,存在於生生不息的世世代代的延傳中。因此,作為鑑藏家而言,在生命的時光中,可以通過藏品與古人對話,活在歷史中。作為文化的創造者可以立言,留存於世,影響未來,其生命光景無限延展。
容庚(1894—1983年)先生既是鑑藏家,也是著作等身的飽學鴻儒。其以90歲的生命為基點,向著歷史與未來的兩極放射著精神之光華。他博古通今,在跨世紀的風雨人生中,在滄桑歷經的學術生涯裡,抒寫著一位中華民族赤子的文化篇章。
鑑藏的成就不僅僅是個人愛好所致,通常也會與一個國家的社會安定、經濟發展、生活富足和文化進步息息相關,因此有「盛世古董,亂世黃金」的俗語。然而容庚先生的收藏卻恰逢亂世,無數國之瑰寶流失散佚,令國人痛惜扼腕。容庚先生在如此艱苦的社會環境條件下,以一介學者之身,多年傾盡家財肆力保護保全了大量國寶,其搜羅宏富,收藏巨豐,凡青銅、古蹟字畫、名人信札、古籍善本、金石拓片,琳琅滿目。當國家遭受不幸之時,容庚先生毅然擔起了保存、傳承民族文化的使命;而國家承平之際,先生又以天下為公的寬博胸懷將私藏捐贈國家,與世人共享同樂。容庚先生曾說:「聚實不易,散則何難?與其身後任其散失,不如現在就完整地獻給國家,讓更多的人在前人的基礎上做出更好的成績來。」拳拳之心,殷殷之情,令人感佩、景仰!先生辭世後,子女秉承先父遺訓,陸續將他生前未及捐贈的文物繼續捐獻給國家。淳淳厚德,無私家風,實乃中國收藏史上的一段佳話。
容庚先生不僅是一位鑑藏大家,也是一位學術泰鬥和教育家、書畫家。他生於清末廣東東莞書宦世家,歷任燕京大學教授、《燕京學報》主編、嶺南大學教授、中山大學教授。其一生歷清末、民國、新中國成立至改革開放,畢生獻身於學術和教育事業,為國家培養了幾代文字學、歷史學和考古學的專門人才,留下了極其寶貴的精神財富。先生一生以學致藏,以藏滋學、滋藝,非斤斤於牟利、汲汲於聲名。其著《金文編》《商周彝器通考》等至今仍是從事古文字研究以及吉金收藏人的經典必讀書目。容庚先生於書法、繪畫、篆刻創作及理論著作、鑑藏研究等多有建樹。書法古厚勁朗、雅潔高華,篆刻雅厚拔俗、清氣透骨,繪畫清貴雍容,「沒骨」筋健。張橫渠以「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為士子立鴻志,容庚先生所學、所為,殆近之歟?先生仙逝之後,家屬遵循其遺願,2019年向中國美術館捐贈先生珍藏自刻、他人為其所刻以及自己收藏的印章計177方,2020年,家屬再向中國美術館捐贈容庚書畫作品5件,攝影圖片文獻78件以及容庚《頌齋藏印》原鈐印譜一函四冊,具有極高的收藏價值、藝術價值和史料價值。此次捐贈,中國美術館又入藏一批具有地域性、時代性、史料性多重意義的優秀作品,極大豐富了中國美術館關於書法篆刻的典藏。
今天,我們品味先生的收藏成果,瞻仰先生的學術高度,傳承先生的道德文章,就是要致力於將它們的價值於新時代中得到新的體現。
(作者系中國美術館館長)
《中國教育報》2020年11月27日第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