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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小傳
餘金權,世界頂尖科學家協會(WLA)會員、美國斯克利普斯研究所教授、中科院上海有機所特聘研究員。他開創了碳 - 氫鍵催化和官能團化的新方 法,有利於開發各種多功能、新穎和有益的化合物,並因此獲得 2016年麥克阿瑟天才獎。
「他是個天才,這個傢伙永遠充滿著熱情,並且有著滿腦子的想法。」這是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化學家、沃爾夫獎得主約翰·哈特維格對華裔科學家餘金權的評價。這位擁有一頭爆炸式的捲髮,笑起來有兩個酒窩的化學家,是美國斯克利普斯研究所教授、2016年麥克阿瑟天才獎獲得者,也是世界頂尖科學家協會(WLA)會員。在今年5月召開的上海市科學技術獎勵大會上,餘金權與比利時科學家盧克·塔爾維共同獲得了2019年度「上海市國際科技合作獎」。
從小在長三角長大,餘金權也是新民晚報的忠實讀者,最愛讀體育新聞。一年出差不超過10次的他,卻已連續兩年把參加世界頂尖科學家論壇排進自己的日程表。第三屆論壇正在火熱展開,餘金權也在「大美化學——世界頂尖科學家合成化學峰會」中發表自己的最新成果和見解。在接受新民晚報專訪中,餘金權快人快語又耐心溫和,對青年科學家給出了不少「過來人」的經驗。
資料圖:餘金權 新民晚報記者 徐程 攝
談科研:好奇心是「領路人」
很多年前,在杭州淳安縣的某個小山村,住著小男孩一家。因為偏遠,買東西都要徒步三公裡左右,才能到達集市。為了省錢,小男孩從小販手裡要來裝過鹽的空麻袋。回到家,他把袋子浸泡在水裡,然後把水煮幹瀝鹽。神奇的一幕出現了:美麗的白色結晶漸漸顯露。
時至今天,餘金權仍然記得當時的喜悅——這是他人生的第一堂化學課,也在他心裡埋下了走上科研道路的種子。這顆種子漸漸發芽,餘金權也展露出卓越的天賦,從華東師範大學化學系畢業,在廣州化學研究所獲得化學碩士學位,再到英國劍橋大學獲得博士學位,他在化學的科研路上披荊斬棘。
很多人都會認同,好奇心是科研人必備的重要品質。在餘金權看來,更重要的是要理解為什麼好奇心很關鍵。「對我來說,好奇心像是一位領路人,引導我在某個方向長時間地追尋下去。當然,好奇心有時也能為你打開一扇扇新大門,帶來科研的機遇。」
餘金權說,從事科學研究,很多素質都大有益處。他的導師記憶力驚人,閱讀文獻時會將重要信息牢牢記在腦海,或許當時用不上,但需要時「取之即用」。不過,餘金權強調,由於科技的進步和設備的迭代,尤其對於年輕人而言,有些素質已不再是必須。「每個人都有強項,也有弱點,只要揚長避短,並堅持下去,一樣能在科研道路上取得成功。」餘金權給出的科研素質關鍵詞裡,還包括了誠信和善於協作。「能做到非常嚴格地審視自己當下的科研水平,我覺得是非常重要的。」
餘金權告訴記者,在科研路上被質疑是再尋常不過的一件事。「我在早期開展科研的時候,所處領域前景很不明朗。投論文可以說不是被質疑,而是被否認——大家覺得你的思路根本行不通。」但餘金權是幸運的,在被質疑的同時,也有很多前輩鼓勵他邁開腳步向前走。
談化學:打破碳氫鍵取得突破
如今,餘金權教授已是全球頂尖研究所斯克利普斯研究所的教授,並因開創了碳-氫鍵催化和官能團化的新方法,有利於開發各種多功能、新穎和有益的化合物,而獲得2016年美國跨領域最高獎——麥克阿瑟天才獎。
麥克阿瑟天才獎是由麥克阿瑟基金會頒發的一個「天才獎學金」獎勵,麥克阿瑟基金會表示,這筆撥款「並不是一次終身成就獎的頒發,相反,這是我們對於一個人的投資,投資他的原創性和潛力」。
餘金權介紹,打破碳氫鍵非常重要,它可以改變人類合成分子的方式。「碳氫鍵基本上說就是一個碳原子和一個氫原子互相深愛著對方,它們依靠著分享一個孤零零的電子的方式緊緊依偎,密不可分。這種關係實在是過分親密了,我們沒有辦法分割它們。但是我現在的工作就是要把有機分子中的大量的、惰性的碳氫鍵打破,並且用碳碳鍵、碳氮鍵甚至是碳氧鍵替換掉它們。」
人類已經在碳氫鍵的領域裡跋涉了50年,而近十年出現了重要突破,餘金權領銜的研究組是其中一支重要力量。「在獲得麥克阿瑟天才獎那年,我感覺看到了希望。」餘金權透露,「今年我可以自信地說,打破碳氫鍵不僅是看到曙光,而且能很好地解決。每年參加頂尖科學論壇壓力不小,幸好今年和過去兩年一樣取得了重要的新展,可以和世界學術界分享。當然它的發展還需要時間,在不久的將來會成為一項非常關鍵的核心技術,對分子的合成,特別是藥物研發和化工工業會產生巨大的影響。很多新的碳氫活化反應和理論也將成為教科書的重要組成部分」
餘金權所在的美國斯克利普斯研究所是世界上最大的私立非營利性生物醫學研究機構之一。今年4月,該研究所已經建成了一個由科學實驗室組成的國際合作網絡,使用擁有超過14000個分子的資料庫來篩選和開發抗病毒化合物。「我們研究所目前已經在《自然》上發表了一篇關於小分子藥物的論文。我不是這些工作的主要參與者,只是從分子科學方面給予一定支持。」
談合作:中國科研在不斷進步
餘金權也是中國科學院上海有機化學研究所特聘研究員,雖然與有機所的合作同樣是在碳氫鍵領域,卻是用了不同的思路和催化劑。「我和中國其他六所高校的課題組也一起發表過成果。」在餘金權看來,這種合作是必然的——一旦原創性的思路被證明可行,基礎科研的突破需要更多人的參與。
「我一年出差不會超過十次,但我每年至少會去上海講課三回。」餘金權透露。雖然每次停留的時間不長,但在餘金權看來,學術交流完全沒必要待上一星期甚至一個月,一兩天高效的交流也可以取得很好的效果。「中國科研在不斷取得進步,慢慢加入到世界前沿行列,我想會做得越來越好。」
今年諾貝爾化學獎,華人科學家張鋒的錯失引起廣泛關注。在餘金權看來,諾獎一次最多可以授予三人,很多作出重要原始貢獻的人無法全部囊括。「但獲得獎項的兩位科學家,一定是實至名歸的。」餘金權一直認為,諾貝爾獎更多是一種形式、一份鼓勵。「對於科學家來說,更多的精力應該花在解決問題上,這是『正餐』。而獲得榮譽,就像一份甜點。」
今年已經是餘金權連續第三次參加世界頂尖科學家論壇了。在他看來,論壇最具特色的地方是將不同學科的人集中起來,互相學習。「平時我們也沒有時間和機會去聽不同領域科學家做報告。而在世界頂尖科學家論壇,大家用很短的時間,從很高的高度、寬大的尺度來探討問題,會讓你學到不同的知識。
首屆論壇上,當時還就讀復旦大學附屬中學高三學生許沛茹,曾有幸當面請教這位頂尖科學家。餘金權也記得這些眼裡閃著光的孩子。「如果你選擇科學,就要熱愛科學、尊重科學。年輕人起步都會很難,不要太在意別人的認可或是質疑,堅持誠實地面對科學問題,擁有自己的思路,找到做科研的『感覺』。」
談論文:更應看重質量
對於全世界科學家來說,如何做好基礎研究與成果轉化的平衡,始終是個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課題。餘金權說,一方面學術交流對推動基礎研究發展很重要;一方面對科研成果或專利管理不善,缺少明確的規章制度保護髮明人的利益,就會產生問題。他觀察到,在這方面中國一直在不斷改進,但仍有提升的空間。
「你知道的,尤其像我這樣的科學家,可以用『沒頭沒腦』來形容。」餘金權說,「比如一項原創發現,你是否願意在前景不明朗的情況下花錢為它註冊專利。」斯克利普斯研究所則為科學家們解決了這個後顧之憂——一支專業的團隊會做出判斷。「作為科學家,不應該過多參與到專利等事項,而是應該純粹地做科研。」
科研路同樣也是一條賽道,無數人打破頭皮也想爭得第一。餘餘金權嚴肅地說,這是一個誤區——科研不能以時間先後評第一,哪怕你很晚「起跑」,卻首先提出理念,抑或是實現突破,那才是第一。「當然時間上「第一』更容易得到認可,但如果科研初心是追逐名利、期望獲獎,選擇課題偏面強調所謂的第一,成了變相的『佔山頭』,這是危險的、也是對科學進步有害的。」 餘金權說,「你應該看是不是第一個提出解決問題的思路,或者第一個觀察到一個實驗現象,為解決問題奠定了基礎。」
餘金權注意到,我國科研圈正在打破「以論文論英雄」的評價導向。他認為這齣發點是值得肯定的,但要防止「走偏」。「在頂尖的專業期刊上發表論文是非常重要的,越是頂尖的期刊,審稿越嚴苛,科研人員得到的提高就越多。」餘金權說,「在頂尖期刊上發表論文,本身也是一種考驗。」
餘金權說,應該鼓勵科學家多在國際一級期刊上發表論文,畢竟科學是需要交流的,但無需馬上獎勵。「我建議把獎勵推遲到三五年後。一方面,如果論文造假,時間會是試金石;另一方面,論文的影響力經過時間的沉澱自然而然會顯現出來,如果有價值會有很多人跟進研究。」
新民晚報記者 郜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