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中天在國內歷史學術界風評不太好很正常。大概有三方面原因。
首先,易中天上百家講壇時是廈大中文系教授。雖然中文系和歷史系在廣義上都屬於文科,在廈大的教學編制中都屬於人文學院,但是歷史和中文是兩個截然不同的研究領域,兩者之間的差別不可以道裡計。
從易中天的個人履歷看,他畢業於武漢大學中文系中國古代文學專業,並長期從事相關專業領域的教學研究工作。其本身並沒有史學研究的專業培訓和相關的研究成果。他上百家講壇講三國,用郭德綱的話來說就是「隔行取利」。從這個角度上來說,歷史研究領域的專業從業人員不待見他是很正常的,這與學術傾軋、文人相輕無關。僅僅是專業從業者對本領域尊嚴的維護和對底線的堅守。
就拿老郭來說,他前幾年有個段子專門講主流相聲演員和非主流相聲演員。對於主流相聲演員他主要有三點批評,一是非專業出身混日子的多,二是不尊重傳統、瞎創新,三是不思進取、安於逸樂。
而對於非主流相聲演員他也有所批評,其中就對非專業的,覺得相聲沒有門檻的票友進行了尖刻的諷刺。他說:非主流相聲有一類演員本來是觀眾,後來起義了。他心說,你也會說話,我也會說話,憑什麼我花錢聽你說話。於是花五十塊錢做了身大褂就上臺了。這路演員風格有陳勝吳廣的,有張獻忠李自成的。
老郭說這個段子就是在說,相聲是有門檻的,不管你主流非主流,沒有經過專業訓練,你就是不會說相聲。後來的交大博士就是這類「非主流」。
簡單點說,史學專業人士對易中天的不滿,就是從業者對業餘玩票的人外行評價內行的不滿。
其次,不能說易中天的品三國是完全「不專業」,實際上品三國的內容引用了許多史學界前輩的研究成果。但這卻有兩個問題。
品三國引用前人研究成果有個很明顯的例子,易中天指出,蜀漢有三個派系,即劉備真正興起時打造的核心班底荊州派。收降的劉璋舊部東州派。以及益州本土勢力。東吳也有三個派系,即跟隨孫策渡江創業的舊部,從北方南渡的北方士人以及江左本土勢力。
他還進一步指出,蜀漢的歷史就是荊州派聯合東州派,統治益州,而益州派被排擠出核心層,要麼徒具名位而無實權,要麼就只能在低層混。而隨著荊州派和東州派人才凋零,蜀漢走向衰亡。東吳的歷史則是政權基礎由渡江舊部向江左豪族過渡的歷史。
易中天提出這個觀點時影響巨大,當時網上歷史愛好者在討論三國歷史時,言必稱派系,並以此為據,對吳蜀歷史發展的脈絡進行闡述(實際上基本都是把易中天的話抄了一遍)。
這個派系理論確實非常有意思,讓人對三國歷史有了新的角度。但需要指出的是,這個觀點並非易中天原創,而是來自北大歷史系教授田餘慶先生(田老已於2014年仙逝)。田老在《秦漢魏晉史探微》用專門的章節闡述了上述觀點,該書出版於1993年,而上述觀點則是田老於上世紀80年代到90年代逐步形成並提出的。
類似的情況非止一端,這種對學界學術成果的引用極大地提高了品三國的學術性和可看性,也豐富了普通觀眾對於歷史的認識,拓展了歷史愛好者的視野。
但問題在於,無論是在品三國播出時還是整理成文字出書時,都沒有明確的指明其觀點來自學術前輩的研究。正常來講,一本涉及學術的書籍,有所引用就應當標註,並在書尾羅列參考文獻。一篇論文不僅要標註,還得查重。這是對其他人研究成果的尊重,也是對智慧財產權的基本保護。
但是,顯然品三國沒有做到這些。無法確定這是百家講壇製作方的疏忽,還是易中天的失誤。但無能是哪種情況,受到學術界批評也是很自然的事情吧。
另一個問題,也是我想說的第三點,就是易中天雖然引用了學界前輩的觀點,但卻加入了大量私貨,其講述的內容個人感情色彩太濃,從學術研究角度看,極其不嚴謹。
比如他在評價曹操時稱其為「可愛的小人」。這個觀點影響也極大,直到今天也有不少人認為「真小人比偽君子好,因為真小人壞的坦蕩。」此外,其對劉備的評價也不太客觀,更多地渲染了劉備的虛偽。
這些觀點的對錯暫且不論,從歷史研究角度看,易中天的這些觀點都是極不嚴謹的。事實上這些觀點早已超出了歷史學的研究領域,而進入了文學賞析、美學探索的範疇。如果品三國是以《三國演義》為基礎,那麼易中天的這些品評就是極有意思的,一如紅學家從文學、美學角度賞析《紅樓夢》。但問題在於,品三國本身標榜的是以歷史解析為主要內容,是以《三國志》為基礎,那麼這種具有強烈個人感情色彩的觀點就非常不合適了。
實際上,歷史學界對於易中天批評最多的就在於此。雖然品三國節目的播出,為觀眾普及了歷史的學術研究成果,吸引了大眾對歷史的關注。但其謬誤之處也被觀眾所接受,讓更多的人對歷史產生了誤解。
唐代著名史學家、《史通》作者劉知幾曾提出「三長」論,認為研究歷史的人,需要兼備史才、史學、史識,其中尤以史識最為重要。史才,是研究能力和表述技巧;史學,是歷史知識;史識,是歷史見解。
某種程度上說,易中天個人感情色彩過於濃烈的觀點就是史識層面的謬誤,而這種謬誤又被廣泛傳遞給了普通觀眾。這也就難怪歷史學領域的專業人士對其極為不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