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東方
在木瀆的一間民宿裡,書架上滿是復古的文化用品,從老式收音機到舊書、舊德語唱片,琳琅滿目至於還有一瓶乾花。乾花中有一種白色的珍珠一樣的小而圓的果實硬生生地長在細細的枝頭,有點像薏米但是比薏米個兒大,有點像芡實但是比芡實的草本莖要硬實的木本支撐讓它們待得非常牢固。
後來走上街頭,才發現在冬天的蘇州、太倉,園林之中和郊外的路邊經常可見一種白色的果實珍珠一樣掛在枝頭的奇妙景象。
在手機上查對了一下,這竟然是烏桕。可是直觀地看,烏桕這個名字和這樣白色的果實怎麼也聯繫不起來,這兩個字怎麼也不會引起這樣的顏色與形象聯想。原來「烏」是指其葉片可以作為黑色染料,是一種隱含著的「烏」的所從來處。
自發發現了烏桕就一看再看,每次遇到都看,這才發現,原來白色的珍珠之上還曾經有黑色的殼兒;據說黑色的殼兒之前是灰色的,逐漸變黑,逐漸張開嘴兒,將白色的「珍珠」果實露出來以後,黑皮才脫落。而據網絡描述烏桕在春天初生的小葉是鮮紅色的,秋天落葉之前又變成了紅黃相間,所謂「巾子峰頭烏桕樹,微霜未落已先紅」,可見其枝葉果實都與濃麗的顏色有著密切的聯繫。
這樣一樹白色的珍珠似的果實掛在沒有葉子的枝頭的景象,在冬天的天空中就和苦楝樹淡黃色的果實有了一比。它們與其說裝點了烏桕樹,不如說裝點了冬天已經顯得貧瘠了的天空。與它並肩一起做著裝點工作的是黃色果實的苦楝。幸運的是,在南方的冬天裡,烏桕和苦楝都不稀罕,都很常見,這樣南方的冬天也就不僅在氣溫感受上,甚至也在視覺效果上,與北方的冬天有了很大的不同。
它們都是上天派來裝點冬天有些寂寞的天空的使者,這使者可以入畫,可以入詩,不過在入畫入詩之前先是進入了每一個人的眼眸。
因為水域眾多,土地溼潤,而即便是深夜裡氣溫也不會到零度,所以花花草草其實沒有斷絕,耐寒的小油菜在河岸上茁壯生長著,顯示著它們在這個季節裡獨有的生機。再配上這樣如花樹一般擎在空中的烏桕和苦楝,南方的冬天也就真的是更其饒有其趣了。
在蘇州、在南方,即便沒有霧霾、很透徹、很明媚的天空背景裡,烏桕樹白色的果實星星點點地掛在沒有葉子的烏桕枝頭,高高地掛在空中,也極大地豐富了冬天人們的觀感,恰到好處地點綴了凋零素樸的視野。
在雨天裡,這些烏桕果就像是因為被滋潤而重新飽含了生命的水汽而又有了生機。在晴天裡,陽光會將每一個白色的烏桕果都照亮,閃閃的和雨水留在枝頭的晶瑩的水滴一起閃亮。
烏桕的白色果實密集地鑲嵌在高高的空中,點綴在無葉的枝杈之間,像是開得非常穩定的白色小花,像不懼乾枯之虞而永葆生機的白色假花。古人詩云:「偶看桕樹梢頭白,疑是江海小著花。」這句出處語焉不詳卻屢屢在被現代人從網絡詞典裡引用的詩句,描繪的正是這些白色的烏桕果實在冬天裡裝點了人們有些寂寞的視野的境況,其中含著的驚喜,即便是對生活在本地每年都能得見的人來說也是自古而今並未改變的,何況對我這樣有生以來第一次目睹、第一次驚喜地發現了其存在的人。
其中那一句「江海」小著花,我想就正是以江以海為背景的時候,站在水邊的烏桕樹上紛紜的果實被水面上的蔚藍之色映襯著格外顯眼的畫面。那樣的顯眼和那樣的顏色對比,正可以給人一種冬天花開的驚喜。我到南方屬於初來乍到,還沒有機會在江邊海邊看見結果的烏桕,只是在太倉的天鏡湖邊看到幾棵烏桕,因為水色之中還有曲橋,所以背景有些凌亂,還無緣於這句詩中標準景象,但是僅僅就只是以蔚藍的沒有霧霾的天空為背景的情況下,這些珍珠一樣布滿了烏桕枝頭的白色果實,也已經給了我端詳不盡的妙感。
尤其是從天鏡湖24小時圖書館出來向東的一段路,兩側的護道樹都是烏桕,走在路上抬頭看,視野裡滿滿的都這樣的小白花和珍珠;每次走過,都會陷入一種神奇的近於玄幻的境界之中,為冬天裡這樣滿是花、滿是珍珠的景象;為這四時自有隻屬於自己的繽紛的南方。

南方植被的豐富和四季之間予人的不同的撫慰,非在南方生活一個完整的四季是不能完全體會得到的;而人之為人的生活的奇妙與優越,正在於這樣可以到生長著不同植被的地方去觀看、去體驗,以收穫在人在這個唯一適宜人類生存的星球上的更多的體驗。
在冬天的南方,在冬天的太倉,在生機未斷的寒冬臘月,也一定還會有更多的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