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上個月李安攜《雙子殺手》歸來。作為一名「安叔粉」,我自然要在第一時間為《雙子殺手》票房貢獻上我的荷包。
從票房上看,月中上檔的《雙子票房》顯然難超國慶三部主旋律電影,成為十月票房一哥。
但對李安而言,《雙子殺手》的票房並不是對他的第一次考驗,4K+120幀+3D也不是他的第一次嘗試。
自憑藉《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斬獲2013年奧斯卡最佳導演獎、最佳攝影,最佳視覺效果後,李安便開始在有限的拍攝技術上開拓觀影體驗的各種可能。
2016年的《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更在4K120幀3D高清呈現上,以視覺推進劇情和情緒,讓觀眾產生情感共鳴。科技沒有讓電影失控,反而成就了電影。
《雙子殺手》除了出彩的動作戲和4K120幀的拍攝技術加持,更重要的,是李安堅持在電影中表達他的人文關懷。
因此,如果只用爽片來評價李安的《雙子殺手》,是有失公允的。我們還需要從整故事出發,看看李安到底想告訴我們什麼道理,如何用複製人來玩出新意思。
02
電影是從一場暗殺開始的。美國國防情報局特工亨利接到命令,要暗殺一名恐怖分子。亨利找到了最佳的埋伏地點,目標人物一擊斃命。
和往常一樣,亨利又一次完美的完成了任務。他的搭檔忍不住感慨亨利老練又乾脆利落的槍法,他的上司再次表示亨利是特工中最TOP的那一個。
只有亨利知道,他的技術已經大不如前了。
因為在射殺的過程中,亨利的手竟然抖了。
業餘的也許看不出,但行內人都心裡有數:
這不是一次遊刃有餘的成功,而是僥倖過後的膽戰心驚。
於是,51歲的亨利決定退休。
退休後第二天,亨利的老朋友告訴自己,他所暗殺的並不是恐怖分子,而是俄國的一位分子生物學家。亨利被美國政府騙了,這是美國本土發動的一次暗殺行動,而亨利只是一個借刀殺人的工具。
與此同時,亨利遭到政府暗殺,開始了亡命之旅。在逃命的過程中,亨利發現了跟自己年輕時長得一模一樣的小克,故事也由此開始。
03
若論題材,政府追殺和複製人並不新鮮。但李安之所以能封神,是因為他總能駕馭不同的題材,並且用「李安式」的敘事手法來和我們講故事。
藉助「複製人」的梗,李安塑造了兩個人物:年輕迷惘的小克和處於中年危機的亨利。
小克代表的,既是過去的亨利,也是在行業中奮起直追的後輩。
小克,年輕,體力好,訓練有素,卻對未來充滿困惑。他討厭殺戮,卻被訓練為殺手。
在與亨利的決鬥中,他一次一次地被看穿,亨利成為他心中最想超越卻又無法超越的對手。
在被告知養父欺騙了自己的時候,他不敢相信,於是選擇逃避。
他不想做殺手,卻又不知道除了殺人之外自己還能幹什麼。
年輕的小克像極了年輕的我們,對不確定的未來感到困惑,對無法超越的前輩感到焦慮。
而中年亨利面對的則是另一種困境。
亨利做了一輩子的孤膽英雄。年逾50,才發現自己多年來只是淪為殺人工具。過去效忠的政府,不過是個騙子。過去所有「正義」的暗殺,都是「非正義」的。
但更可怕的,是身體機能的衰退而導致的力不從心。
在別人看來,亨利依然是殺手界的標杆,政府偷偷地竊取他的DNA打造複製人,讓「亨利」永遠保持在最佳的狀態。
只有亨利自己知道,儘管刺殺成功了,小克的追殺也安全躲避了,體力和身手的靈活性確實大不如前。
自己還能和以前一樣做到最好麼?以後還有機會做得比過去更好麼?
亨利要面對的,是不可超越的過去,也是無法預知的將來。
中國有句古話,「人到中年萬事休」,「月到十五光明少」,人到中年,太陽就要下山了,英雄落寞,十分悲哀。
這種悲哀和落寞,不僅屬於中年的亨利,也屬於中年的我們。
04
低級的打鬥只有腎上素的刺激,而高級的動作戲卻是導演講故事的絕佳工具。
電影中,李安通過一系列的動作戲來向觀眾暗示兩個人物的內在關係,和內心衝突的碰撞與和解。
比如,在樓內對峙的槍戰中,鏡子所折射出來的鏡像,暗示著小克和亨利其實是彼此的「另一個自己」。
在巷子的摩託追擊戰中,年輕的小克想超越中年的亨利,亨利則在保持領先上心力交瘁。
這既是一場來自於他者的追逐,也是一場自我的競爭。
這場廝殺,既是亨利對小克內心正義與良知的喚醒,也是對過去自己的否定與和解。
不得不說,51歲的亨利和23歲的小克拳拳到肉的肉搏,因為李安的第一人稱視角和長鏡頭跟拍而顯得十分真實。
通過小克和亨利這兩個人物,李安想告訴我們的,是不管我們處於人生的哪一個階段,都各自的困境和焦慮。人生最大的焦慮,不是來自於外部的追逐,而是源於對過去的無法和解。
05
李安說,《雙子殺手》是一部與自己和解的電影。
不管年輕的小克,還是中年的亨利,其實都是李安的替身。
對小克而言,如果過去不做殺手,那現在會不會更好呢?
對亨利而言,如果現在不做殺手,那未來會不會更好呢?
面對不可更改的過去,和無法預測的未來,到底哪個選擇,才是最好的?
這個問題,同樣是李安內心的困惑。
電影中,小克問亨利,如果不做殺手,我還能什麼呢?除了殺人,我什麼都不會。
亨利回答,去做那些你還沒來得及去做的事情,比如父親,丈夫。
其實對李安而言,除了電影人,除了父親和丈夫,他還有一個身份,那就是兒子。
李安一直把作為兒子的遺憾,放在自己的電影中。
從過去到現在,從兒子到父親,李安一直在思考「父子關係」。他在電影中提出自己的疑問,並試圖回答它。
《推手》中的兒子,面對傳承,不知所措;
《喜宴》中的兒子,用西方的觀念,衝淡傳承的意味;
《飲食男女》中沒有兒子,只有走向新生活的父親;
而在《雙子殺手》中,只剩下「我與我」的對話。
李安曾說過,一直以來,都因為自己書沒念好,愛搞父親最不鍾愛的戲劇,無法克紹其裘。因此潛意識裡總有一種罪惡感。雖然走的是自己的路,可心中仍充滿這無奈、抱歉和委屈。
身為長子的父親,背負了很多的傳統家族的責任。父親對李安,又給予了很大的期望。當李安的《喜宴》獲得金熊獎時,父親依舊希望李安改行。
但李安還是堅持了拍電影的路,並用30多年的時間來證明自己的選擇是對的。
06
站在行業的巔峰,大家都對李安有所期待。
李安有著強烈的使命感,一種「非他不可」和「不得不做」的意氣用事。
然而在近幾年的採訪中,他卻透露自己的有心無力。拍電影畢竟是一項體力活,65歲的李安,有著亨利一樣的力不從心。
不一樣的是亨利選擇了急流勇退,而李安則選擇了繼續迎難而上。
如今的李安,依然因為拍電影而錯過了與家人團聚的時間而留有遺憾。
也還是像從前一樣,每一次嘗試,都是在豪賭。
也許選擇是沒有對錯的,人生是取捨間的僥倖與遺憾。
也許人到中年,坦然接受不可改變的過去,勇敢面對無法預測的未來,才能活得更自在。
07
65歲的李安,一如既往地藉助電影來表達自己。
拍著別人的戲,講著自己的事。
在商業與藝術的十字路口上探索,
在「做自己」和「做別人期待的自己」中平衡。
不管成功還是失敗,《雙子殺手》都是一個不錯的嘗試。
作為局外人的李安,始終都是這個時代的叛逆者。
他在沉默和孤單中堅持電影革命,挑戰傳統的拍攝和觀影方式,刷新我們的觀影體驗和對電影的思考。
我想,李安的每一次嘗試,在電影的歷史上,都是有意義的。
也許,當觀影成本降低的時候,我們才會驚嘆李安的前瞻,並感謝每一個電影人對科技的創新和堅持。
正如李安所言,「拍電影是我最擅長的事,也是我終生要完成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