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8-11 10:42
正在浙江美術館展出的《放大鏡下的法西斯》。
浙江美術館正在舉行「血肉長城——浙江省紀念中國人民抗日戰爭勝利七十周年美術作品展」,這個展期至8月21日的展覽,展出了浙江畫家創作的上百幅抗戰題材作品。這些作品中有相當一部分取材於真實的抗戰故事。今天,我們講述的是著名版畫大師趙延年1942年赴長沙戰地的速寫稿的故事。
浙江新聞客戶端記者 鄭琳
最近,著名版畫家趙延年的家人在整理老先生遺物的時候,偶然在一個信封裡發現了兩份1942年4月贛州《正氣日報》專欄複印件,上面刊登著當年年僅18歲的趙延年,在中日第三次會戰的長沙創作的一批戰地寫生個人展的報導。
這批73年前的戰地速寫曾有幾十幅,如今只倖存了兩張,收藏在中國美術館。
這兩幅畫,畫紙邊已經殘缺,墨色也不再鮮亮,幾個日本兵和軍官的肖像以各種角度呈現在畫紙上,每個人旁邊還註上了人物名字,「小川」等。
趙延年於2014年10月23日去世,他生前接受記者採訪時,曾不止一次提起,他在少年時代如何親眼目睹日本飛機的轟炸,而1942年的這次戰地速寫,更是難忘的經歷,每次看到它們,都會將他的思緒帶回到70多年前那個血與火的時代。
大年三十晚上
他坐上了去長沙的火車
1942年,正是八年抗戰的相持階段。
2月的一天,在韶關廣東省民眾教育館工作的趙延年,突然接到任職於第七戰區編撰委員會的劉侖先生的邀請,想要他參加戰地寫生隊,赴剛剛結束第三次會戰的長沙作戰地寫生。
那時,未滿18歲的趙延年和所有熱血青年一樣,都渴望能以自己的血肉之軀,去為處於危難之中的中華民族築起一道新的長城。戰地寫生,當然要比在後方畫宣傳畫帶勁。
戰爭給少年時期的趙延年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他生前總是反覆講述一個畫面:「我小時候在上海,爬在屋頂上,親眼看見日本飛機從頭頂飛過。」
1938年,剛滿14歲的趙延年考進上海美專學畫。那時上海已經淪為「孤島」,他每天上學,都會見到荷槍實彈的日本兵,這情景總是使他感到陣陣厭惡。
1942年,由劉侖、趙延年、陸無涯三人組成的戰地寫生隊,很快集結起來。雖然已近年關,可還有什麼能比奔赴取得勝利的戰場更令人激動興奮呢?
那年大年三十的晚上,他們坐上了駛往長沙的火車。
一下火車,滿目瘡痍。長沙,這個苦難而又不屈的城市。自從1938年11月那把讓人慘不忍睹的大火後,又經歷了中日雙方投入兵力數十萬的三次大會戰。昔日的焦土上,還沒長出綠草,滿城那新添的斷壁殘垣,更給人一種嚴峻的感受。
行走在這文明與野蠻搏鬥、正義與非正義較量的戰場,趙延年不由握緊了自己的武器——那支小小的竹筆。
精壯的王師長
和一人多高的土堤
在79軍98師師部,他們見到了王甲本師長。
在後來撰寫的回憶文章中,趙延年這樣描述這位師長:「王將軍是雲南人,大約40歲上下,十分精壯精神,是我心目中標準的軍人。看到我們幾個來前線畫畫,他很高興。在指揮所裡向我們介紹了戰鬥情況……我們聽得熱血沸騰,真是英勇之師啊!我們替王將軍畫了速寫,大家紛紛請他在畫上簽了名。後來,我們從團、營、連一層一層深入下去,與軍官和士兵交談,見到許多英雄,畫了許多有戰功的將士速寫,並請他們在我們畫上簽名留念。」
這位王師長不久以後就升任79軍軍長。兩年後,這位雲南的兒子,不幸陣亡於湘貴抗戰前線。
「1944年,當我從報上看到王甲本將軍在廣西為國英勇捐軀的消息時非常難過,他留給我的印象太深刻了。直至今日,記憶中他的面容仍是那樣清晰,令人不勝唏噓萬千。」
見過王師長後,趙延年平生第一次騎上戰馬,和同伴們尋覓著那些英勇殺敵的寫生素材。陽光透過雲層,照射在硝煙已盡的戰場。
多年以後,他依然記得那個叫「羊古堖」的地方。那裡有一條一人多高、左右綿延數裡、寬不足兩米的土堤,中日雙方就隔著這條堤血戰過一場。
趙延年記錄:「王師長特別給我們提到了這個交戰最劇烈的地方。我軍、日寇各佔土堤一側,兩軍死戰死守,經過殊死拼殺,我軍終於擊敗日寇獲勝,佔領陣地。」
硝煙散盡的戰場雖然一片寂靜,卻給身臨其境的年輕藝術家帶去強烈的震撼,山水之間仿佛英魂猶在,熱血在他們心中沸騰。
很快,他們的畫夾裡,都有了一摞寫生稿。
73年前,趙延年在長沙創作的戰地日俘寫生。
在自己的頭像邊
日本戰俘寫下了名字
接下來,他們去了長沙城裡的日本戰俘營,再度用畫筆記錄歷史。
在這裡,年輕的趙延年思考起了人性的命題。面對日軍那些自己的同齡人,面對著同樣的黃皮膚、黑頭髮,他心中湧起巨大的疑問。
「究竟是為了什麼,才使他們一度變得那樣兇殘、那樣無恥呢?難道他們就沒有爹娘、沒有兄弟姐妹麼?」
由於條件困難,趙延年用的是一支竹筆。他將竹子削成鉛筆粗細,一頭鏟成斜面,又在其端切了幾刀,以吸存墨汁。一支竹筆,一隻小墨盒,便是他的武器。
他畫了一批速寫,又畫了幾張頭像。那個眉清目秀的戰俘相川豐茂給他印象尤深。
幾十年後,趙老仍想不明白,像這樣一個小夥子,居然也是打家劫舍的強盜。大概是畫家們的到來,給戰俘平淡的生活增添了內容,他們也就應畫家的要求,各自在自己的頭像邊籤了名。那畫稿上的名字,可都是漢字。
畫家們的戰地寫生畫展出了。在街頭,在軍營,這些真實的畫面,卻活生生地告訴民眾:日本鬼子沒有什麼了不起;祖國的河山,永遠是中華民族美好的家園。後來,畫展又去韶關、贛州等地巡迴展覽,以此警示國人,鼓舞民心。
自那以後,趙延年因工作調動,多次搬遷,但他始終將這批近百張戰地速寫用兩張舊皮箱板夾住,一直保存完好。
「文革」中,這些畫連同趙老其他數千幅速寫均被抄走。浩劫過後,在發還的一堆亂紙中,趙延年發現了僅剩的這兩張戰地速寫。他將它視若珍寶,因為它記錄了歷史,也留下了戰爭年代他那青春的腳印。
(本次採訪,參考書目:趙延年 《難忘六十六年前赴抗戰前線寫生》;肖堯 《歷史見證的抗戰速寫畫》)
據錢江晚報
1439260968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