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航班上,經常會出現下面這一幕。
到了「飯點」,一個印度人跟發餐的空姐表示,自己暫時不吃飯,讓身邊乘客先用餐,等他/她吃完後,自己再吃。
為這事兒,我還專門諮詢過有經驗的人,原因很「印度」——這兩個相鄰而坐的乘客,不屬於同一種姓。所以啊,種姓較低的那個,是不能「越級」與比自己出身高貴的人同時用餐的。變通一下的話,就有了這麼個讓高種姓「先吃」的「禮數」。
印度民航提供的素食套餐——在印度,高種姓幾乎都是吃素的,甚至為了跟風,一些中低種姓群體也不願意吃肉
其實,這種飛機上不同步用餐的做法,還算是相對「開明」的選擇。畢竟,按照他們那個理念,不同種姓的人,原本是不能共乘交通工具的,更別提肩並肩的坐飛機了。
比如,前些年,曾經有個新聞曾經報導過,有人因為航班上有達特利人(賤民),向機組人員發難,導致客機推遲起飛了好幾個小時,嚴重影響了當地機場的正常運轉。
甚至,連印度空姐胸牌上印的,都她們的英文化名。當然,這並不意味著印度航空業對員工隱私很在乎,或者是空姐們本太「拽」,不願意以真姓名示人。
實際上,這種做法,屬於對空姐的一種保護措施。
因為,早在1947年,獨立之初的印度,就已經以立法的形式,正式廢除了種姓制度,還善意地用「部落民」來代指達利特人(賤民)。同時,針對最底層的兩個種姓——首陀羅和達利特人陸續出臺了一系列照顧政策。
比如,按照政府要求,印度各航空公司都必須招滿一定比例的低種姓空姐,才算完成任務。還有公務員招考和國有企業招聘,也均屬於相關政策傾斜的主要實施領域。
在當今的印度,公開場合直接問對方的種姓,又會被看作一種非常失禮的行為。不過,稍微留點意,觀察相對方的貌膚色(五官立體程度和膚色的深淺),再聯繫姓名職業,基本就能差不多判斷出對方的種姓。即便嘴上不說,大家心裏面都明白得很。
不過,對於空姐而言,她們都是按照制式化標準統一選拔、培訓合格後上崗的,因此,從外形特徵方面,並不太好判斷。但是,如果空姐們的胸牌寫的是自己的真實姓名,乘客將很容易判斷出她出身於哪個種姓族群,從而區別對待。
這往往會導致,低種姓的空姐,將某些被乘客呼來喝去,承擔了更多的工作,甚至被無緣無故地投訴。而擁有高種姓的空姐,卻得到了乘客們刻意的優待和尊敬,甚至沒人敢招呼她們幹活。
顯然,用假名的話,既然乘客們都不好意思公開詢問種姓相關話題,就能很巧妙地做到了各個種姓的空姐們在工作環境方面的「相對平等」。
正如前面說的那樣,半個多世紀以來,從官方層面上看,以種姓為依據施行歧視或壓迫,在印度均屬於違憲行為。
所以,你也可以說,在當今的印度,高種姓的「優越地位」,並不具備任何法律保護,低種姓也沒有任何需要謙卑和退讓的理由。
但另一方面,到了印度民間,往往又成了另一番情形。
按照印度教教義,印度種姓的——NO.1的婆羅門,主要是祭司僧侶等神職人員和土邦王公;NO.2剎帝利為土邦王公和各級高層官員等統治者;NO.3的吠舍是普通老百姓,小商販、農牧民、手工業者等自由人;NO.4,首陀羅為奴隸。
此外,還有一個等外品NO.5,不可接觸者——賤民,達利特人,即現在印度的「部落民」。包括了南亞次大陸的原住民、罪犯、戰俘,還有跨種姓婚姻(女高男低)的後代,再或者,只要男女其中一方為賤民,其後代皆為賤民。
一般來看,越低的種姓,古南亞原住民的特徵越明顯,皮膚越黑,個子相對矮小。
反之,種姓越高,徵服者歐羅巴——雅利安人種特徵越明顯。他們皮膚較白、身材高大,五官立體。
按照印度教教義,婆羅門、剎帝利和吠舍死後可以進入輪迴,而後兩類則被禁止輪迴,也就是沒有了所謂的「來世」。
前三個種姓,都屬於種姓制度的「受益方」,他們可以對比自己「低賤」的人群隨意歧視,享受他們畢恭畢敬的服務,來獲得巨大的滿足感和更多的社會資源。
長期以來,種姓和階級固化相互促進,中高種姓長期把持社會資源,幾乎封死了低種姓印度人的上升渠道。
這些種姓中,只有當今莫迪總理所屬的「吠舍」,相對階級流動性比較大。
吠舍原本為普通勞動人民、小商販的定位。在近現代的印度,這個階層的人們往往可以通過個人奮鬥,能當上高官、學者或者大富豪。
比如,除了莫迪總理,亞洲首富安巴尼家族,也屬於屬於「吠舍」種姓。
穆克什·安巴尼的資產已經超越了馬雲
此外,對於絕大多數印度人而言,你的種姓幾乎就決定了你人生和未來的職業,你只不過是在粘貼複製爺爺、老爸的人生罷了。
甚至,在這種宗教認知和社會氛圍中,首陀羅和「賤民」們,自己都會覺得——做低下的工作,那都是神早就安排好的事兒,不接受的話,就是在褻瀆神意志,要遭報應的。
比如,寶萊塢影星阿米爾汗主持的一期「真相訪談」節目中,曾經有位女嘉賓,德裡大學教授考沙爾·帕瓦爾博士。
帕瓦爾就是「部落民」(達特利人)出身,在求學路上受盡了歧視。甚至到了攻讀博士期間,在高級知識分子群裡,仍然被處處輕賤,甚至說得上是「嫌棄」——她坐過的座位,都要被清洗、用煙燻消毒。
而帕瓦爾博士同為「達特利人」的家人中,也有親屬對她的努力奮鬥表示了不滿。他們認為,帕瓦爾遭遇的歧視和不公平待遇,並非別人的錯——你出身達特利人,就應該避讓高種姓,你不從事跟自己種姓相關的「賤民」工作,偏要跟中高種姓的人一起上學、工作,那就是你的錯!
也就是說,在印度,種姓決定了你能得到的社會資源和「起跑線」,更決定著你的眼界、思維和認知能力。
而要做到真正的「平等」,不能只靠上層人的憐憫和慈悲,或者聽起來漂亮的政策,而要靠以低種姓為主體的,自下而上的徹底的「社會革命」。顯然,當今印度低種姓群體,大部分都是逆來順受的文盲、半文盲,既缺乏清醒的認知,也不具備反抗的能力。
更何況,每一個種姓又包括了上千個亞種姓,他們之間也存在鄙視鏈。
比如,同為首陀羅或者達特利人,掃地的瞧不起挑大糞,挑大糞的看不起撿垃圾的,撿垃圾的看不起搬屍體的——總是可以找到更爛的人去鄙視,認為他們骯髒不可接觸,很難有意識、有能力主動團結起來,幹成什麼大事兒。
所以我們看到,在當今的印度,除了成功逆襲的個案,管理層和精英層仍然由中高種姓把持,幹苦力和汙穢工作的,總是最底層的首陀羅和賤民。
客觀看,種姓制度之所以在法律命令廢止的情形下,仍能頑強地紮根於整個印度,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它與社會嵌套的非常緊密——它曾經是法律,但更是習俗和社群身份認同。法律是正式制度,而後兩者則屬於民間傳承。法律可以廢除,但早就深入人心的習俗和身份認同,卻很難在短期裡改變。
最說明問題的就是,在南亞,原本僅僅存在於印度教教義的種姓制度,早已經把力主「人人平等」的伊斯蘭教和基督教也給「印度化」了。
長期以來,一些低種姓和賤民,為了逃避印度教的種姓歧視,往往會改信伊斯蘭教或者基督教。
無奈的是,隨著上述兩個宗教的不斷「印度化」,種姓壓迫,愈發不限於印度教徒範圍內。
就拿基督教來說,如今印度很多教堂中,高種姓的坐前面椅子上,低等級的成員後面蹲著。甚至不同種姓的群體,在教會都有相對應的神父,領聖餐的順序,也得按種姓分出高低貴賤。
更明顯的是,目前我們看到的印度社會的各種「陋習」,幾乎都衍生於印度教帶來的各種弊端。
比如「印度特色」的嫁妝制度————女子只能嫁給高於自己種姓或者同種姓的男人,他們的後代,種姓隨男方。如果女高男低的話,將會受到「神」的懲罰——他們的後代子孫自動成為「賤民」。
這樣一來,女性出嫁,屬於「高攀」性質,通過婚姻躋身於高種姓家族。那麼,代價就是女方家庭提供的,能令婆家滿意的高額嫁妝。
嫁妝的多寡和質量的優劣,不僅影響到女方家庭的聲譽,而且直接關係著女兒婚後的家庭地位。
而且,這個「民俗」也在「與時俱進」。
印度有一個流行APP,男人們在手機上輸入自己的學歷、職業、收入和其他信息,就可以估算出自己能得到的嫁妝數值。
其中,醫生、律師、政府官員都被定為了高價職業。很大程度上,除了這些職業受尊重、收入高外,更隱含著其背後的種姓優勢——能幹這些「體面」工作的,幾乎都屬於中高種姓家庭出身。
這種源自印度教教義的習俗,進而逐漸成了整個南亞次大陸的風俗,穆斯林、錫克人,甚至大量已經移民海外的印度裔、巴基斯坦裔仍保留著這種「傾家蕩產置辦嫁妝」的傳統。
上述「習俗」導致,當今的印度,大量的男性光棍,主要集中在了「三低」人群當中——低種姓、低收入和低受教育水平,進而成了巨大的社會負擔和治安隱患。
而另一方面,每年又有大量的印度女性因為沒能拿出讓夫家「滿意」的嫁妝,被折磨的致殘致死。這點,新修訂的印度《婚姻法》裡的某些條款特別說明問題——結婚七年之內,女方死於「火災」,男方將會面臨被以謀殺罪起訴的可能,意圖在法律層面予以「震懾」。
因為,很多「嫁妝」謀殺案,都是丈夫和婆婆把女子活活燒死在廚房後,再偽造成做飯失火的「事故現場」,以企圖逃避法律責任。
那麼,有人可能會問了,既然印度教成了眾「陋習」的源頭,在國家層面進行摒除不就成了嗎?
答案是否定的。
因為,超越了法律的印度教,早已經被印度政府用作了一種有效的「統戰」手段。
畢竟,印度教覆蓋了超過83%的印度人口,而對於這樣一個存在著160多個民族,400多種語言,各邦的派系錯綜複雜,卻缺乏一個民族實力強大到足以掌握全局的國家而言,一旦沒了主流宗教的維繫,恐將失去國家和民族團結統一的重要紐帶。
印度獨立後把英語當作了官方用語,很大程度上,就是太缺乏語言認同——說印地語的印度斯坦族,只佔41%
所以,我們看到,當今的印度,政府一邊努力擯除各種社會陋、習倡導文明生活,另一面又在鼓勵公民多「修行」,甚至以國家總理為首的各級高官還經公開常帶頭「修行」。即便這兩者在本質上,似乎又充滿了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