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都市報記者滿達
凌晨6點,漢陽區芳草路。
31歲的瓔紫開著一輛二手Polo過江,從南湖將一筐筐新鮮的小龍蝦接回小區。去年此時,頻頻飛往韓國、新加坡、土耳其的她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在小區門口擺攤賣蝦。
上午8點半,江漢區常青五路。
26歲的章璞(化名)趕到一家房產中介打卡,然後騎著一輛電動車穿梭於小區街巷。「封城」那天,從峇里島飛回武漢的他原以為這只是一次意料之外的假期,不想卻遭遇無限期的停工,他也從一名導遊變成房產經紀人。
凌晨1點49分,湖北荊州。
35歲的趙先生還在朋友圈發布化妝品廣告,告訴愛美人士如何選擇眼霜。做了12年導遊的他,從前只將代購當作貼補家用的副業。如今,他為了生計,兩赴海南專門採購化妝品。
「疫情」寒冬,旅遊業遭受重創,那些飛來飛去的導遊們隨之按下暫停鍵。擺攤賣蝦、做房產中介、微信代購,他們都在想辦法自救,捱過這段艱難時刻。無論是原地堅守還是轉身離開,他們都盼望著旅遊業全面復甦的那一天。
衝擊:飛來飛去的工作按下暫停鍵
從峇里島飛回天河機場的那天早上,章璞打開手機,滿屏都是武漢「封城」的消息。
回石首老家過年已然無望。趁地鐵關閉前,章璞趕回範湖的出租屋補了一覺。等他醒來時,武漢已經沉沉睡去。
26歲的章璞2017年畢業於武漢輕工大學。因為學的是旅遊管理專業,他入職武漢一家旅行社,成為一名導遊。在武漢帶了幾個月的團後,他開始帶團飛東南亞各國,去年7月開始跑武漢到印尼峇里島這條線,每月往返三次。
飛來飛去的工作雖然辛苦,但章璞每個月能在武漢休息10天左右。工資加做代購,章璞的月收入在萬元以上,他還是比較滿意。
武漢「封城」後,章璞一個人呆在了出租屋。「那時候只想著保命,就當放了個長假。」章璞說。
和章璞一樣,趙先生也是帶出境旅遊團的導遊。從業12年的他頻頻飛往泰國、日本、馬來西亞、阿聯等國,他喜歡接觸的新鮮的人和事,很滿意這份工作。
1月19日,趙先生帶團從泰國曼谷返回武漢,第二天回荊州老家休息。春節是旅遊旺季,趙先生已經多年沒陪家人過除夕,這次他計劃陪家人過完年後,正月初二從武漢帶團飛往臺北。不料因為疫情,變故接二連三。
22日晚上,因為旅行社安排23日帶團飛泰國普吉島的同事發燒,成了疑似病例,趙先生接到公司通知,讓他頂替同事飛普吉島。沒過多久,武漢「封城」的消息傳來,天河機場所有航班停航,公司取消了所有的團體出行計劃。
一波三折,趙先生最終留在了荊州陪家人過年,進入了停工狀態。
瓔紫認為,自己的工作比導遊還要辛苦。31歲的她做過10年銷售,兩年前轉到旅遊行業。瓔紫所在的公司主要做商務旅遊,開會加旅遊那種,很多微商團隊都是她的客戶。
瓔紫說,她除了給客戶設計路線,還需要跟團去目的地,給客戶布置會場。「經常拖著一大堆東西出去,在客戶到達之前布置好現場,比導遊累多了。」她說。
光是去年,瓔紫就帶團去了韓國、新加坡、越南、土耳其,還有國內的各大旅遊城市。
疫情之前,她去的最後一個地方是福州。隨著武漢「封城」,公司也就放假了,瓔紫終於能好好在家休息一陣子。
煎熬:從意外長假到無限期停工
剛放假那段時間,瓔紫的心態不錯,以為疫情很快就會過去。
公司號召大家在家裡辦公,瓔紫和同事們還特意做了國內幾個城市的旅遊攻略發布到公司微信公眾號上,讓客戶們在網上「雲旅遊」。
「算是維護客戶關係,疫情結束就可以帶他們出遊了。」瓔紫說。但復甦並沒有如瓔紫所盼的那樣到來。銀行帳戶上日漸變小的數字讓瓔紫感到了焦慮。
一月份大部分時間都在工作,工資還行。二月份發基本工資,到了三月份就只發生活費了。
因為平時工作忙,一直沒遇到合適的人,瓔紫還是單身。疫情之初,母親的腿又摔骨折了,瓔紫感覺肩上的擔子更重了。她隱隱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和瓔紫相似,趙先生一開始也低估了疫情的影響。 「當時覺得只要武漢把疫情控制住了,其他國家和地區沒有疫情,還是可以去旅遊的。」趙先生說,他甚至還盤算著,趁不用工作的這段時間出去好好玩一下。
那時候,趙先生心想最多不過兩三個月,隨著武漢重啟,一切都會回到正軌,旅遊業也會全面復甦。
「沒想到我們控制好了,其它國家又爆發了。」趙先生說,看到國外的確診人數一天天增加,他變得憂心忡忡。因為自己帶的團以出境遊為主,他感覺到短期內復工無望。
和其他導遊一樣,章璞一開始只把這次疫情當成是意料之外的假期。沒想到,最後演變成了無限期的停工。
獨自留守武漢,章璞此前都沒想過復工的事情。整個二月和三月,他都宅在出租屋內。「那時候因為疫情防控,也不能出門,好好呆在家裡就是做貢獻。」章璞說,停工意味著沒有收入,不過自己手上還有些積蓄,團購日常生活所需的物資還是不成問題。
在屋裡宅久了,章璞感覺越來越不自在。4月8日,隨著武漢解封,旅行社暫時無法復工,章璞決定出門找工作。
自救:代購賣蝦做房產經紀人
一開始,章璞在一家教育培訓機構找了一份做英語培訓的工作。
「可能因為自己一直往國外飛。當時有點傻,對國內的行情一點都不了解。」章璞說,入職後他才知道疫情對教育培訓行業衝擊也很大,暫時無法複課,只能進行網上教學。
「一個月的工資兩三千塊,對於我來說很低。」章璞說,自己還要租房,以前好歹月入過萬,無法接受這樣的落差,沒幾天就辭職了。
章璞加入了一些武漢的導遊微信群,那段時間大家聊的最多的就是找工作自救的話題。他打聽得知,一家知名的房地產中介公司招本科生,而且新人前三個月每月有5000元的無責底薪,他心動了。
「這個收入符合我的預期,自己對房產中介也有一定興趣,而且我又符合學歷要求。」章璞說,他通過店長面試、區域總監面試和線上人力資源面試三關後,於5月12日入職該中介公司位於江漢區常青五路的一家門店,成為地產經紀人。
作為一名新人,章璞要從最低的等級開始做起。按照公司規定,最低等級的房產經紀人只能做房屋租賃和推薦客戶到合作樓盤購新房的業務,還不能做二手房交易的業務。
跨入一個陌生的領域,加上對周邊小區的情況也不熟悉,章璞內心有些忐忑。他每天騎著電動車穿梭於周邊區域,熟悉每個小區的新舊程度、面積大小、配套設施等信息,以應對客戶的詢問。
入職才4天,章璞就嘗到了開單的喜悅。他的大學同學要買房,章璞就將他介紹給了和門店有合作的樓盤。「這只是運氣單,地產經紀人要能持續開單才能站穩腳跟。」章璞說,帶他的師傅提醒他,不要以為開單了就覺得自己很牛,其實很多方面都不懂。
每天早上9點之前趕到門店打卡,經常要忙到晚上八點多才下班。但章璞覺得自己能適應,他說:「至少每天都能回家睡覺,不像以前大部分時間都在外面漂著。」
晚半個月入職的嚴文(化名)和章璞在同一家門店。他比章璞承受了更大的落差。
37歲的嚴文畢業於江漢大學,畢業後從導遊做起,在旅遊行業摸爬滾打了14年,疫情之前是深圳一家旅遊公司武漢分公司的負責人。
年薪40餘萬,手下管著10多人,妻子開旅遊門店,女兒上幼兒園大班。嚴文有著外人眼中比較優渥的工作和生活。
但這一切都被疫情給打亂。
1月20日至4月2日,嚴文一家呆在荊州的嶽父家。二月份,總公司先是通知停薪,後來直接關閉了武漢的分公司。
4月底,已回到武漢的嚴文開始考慮轉行。從事旅遊業10多年,嚴文自然不舍,但他覺得旅遊業一時難以恢復到原來的狀態,已經37歲的他等不起。
「房產經紀這塊我比較感興趣,跟以前的銷售工作還是有關聯。」嚴文說,而且這家中介公司招人有一定門檻,他通過三輪面試後順利入職,完成了從旅遊從業者到地產經紀人的轉變。
因為嚴文的工作資歷,公司給他定的級別比章璞高了三級。這意味著,嚴文不僅可以直接從事二手房交易的業務,交易成功後的提成也比低級別的同事更多。
儘管起點較高,但嚴文仍算是房產經紀新人。他和其他同事一樣,每天準時打卡,在電腦前搜集相關信息,探訪區域內的各樓盤。
從分公司負責人到房產中介的新人,嚴文已習慣了這樣的落差:「既然選擇了,就不會後悔。」
擺攤賣蝦將近三個月,瓔紫人曬黑了,雙手布滿被蟹鉗扎過的傷痕,但她也跟嚴文一樣,不為自己的選擇感到後悔。
武漢解封之後,瓔紫是第一個在小區門口擺攤賣蝦的人。
「在家憋壞了,剛開始就想體驗一下擺攤的感覺。」瓔紫說,她和朋友一合計,決定買蝦子,因為她覺得賣蝦子應該很賺錢。
朋友有車,瓔紫負責採購,她凌晨3點多就出發,開車兩個小時趕到潛江的田間拿貨。回到自己居住的紐賓凱國際社區蜜城,已是上午七八點,瓔紫又馬不停蹄地擺攤叫賣。
初次試水,瓔紫只敢拿了50斤貨,結果大受歡迎,到了下午3點就售罄。雖然只賺了147元,瓔紫的自信心大增。
但現實很快給瓔紫潑了一盆冷水。
擺了兩天攤,父親建議她一次拿150斤貨,分些給他到附近另一個小區賣。「我沒敢拿那麼多,但也要了120斤。」瓔紫說,結果這批蝦子賣了兩天都還沒賣完。「雖然沒有虧本,但那兩天從早賣到黑,只賺了50塊錢,真的把我給傷到了。」瓔紫說。
擺攤賣蝦的日子長了,瓔紫做買賣越來越熟練,一天賣出120斤蝦子不再是問題。
「下樓的人多了,而且我會通過微信等渠道賣,還學會保養蝦子,死的蝦子也沒那麼多了。」瓔紫說,現在一般都不賣隔夜的蝦子了。
生意變好,瓔紫越加辛苦。她每天要到晚上8點才收攤,回到家裡只想躺在床上,什麼都不想做。因為,第二天天沒亮,她又得出門採購小龍蝦。
好在供貨商後來直接將貨送到南湖,瓔紫只需在早上六點出門去南湖取貨,睡眠時間才稍微長一點。
擺攤一個月後,因為朋友的車另有它用,瓔紫花2.5萬元買了一輛二手的大眾Polo,每天開著它去進貨。雖然賺的錢還不夠車錢,但瓔紫說:「以後不賣蝦了,車還可以用嘛。」
每次從筐裡抓龍蝦塞進網兜稱重,瓔紫都戴著橡膠手套,但還是冷不丁被蝦鉗夾到。她抬起雙手,上面布滿傷痕。長時間在戶外遭受日曬,瓔紫的皮膚比以前黑了許多。
「心疼自己的皮膚,有時候不想幹了,但自己堅持了那麼久,一旦放棄地盤就會被別人佔去。」瓔紫說,以前和她一樣在小區門口擺攤賣小龍蝦的有好幾個人,但他們後來都放棄了,只有自己堅持了下來。有時候自己也佩服自己,一個女孩子能幹這麼辛苦的活。
停工之後,趙先生也想過轉行,但一時覺得沒有合適的工作,一心一意在朋友圈發化妝品代購的廣告。
「以前是副業,現在被迫成了主業。」趙先生苦笑道,自己在武漢買了房子,有房貸要供,不能在家坐吃山空。代購的化妝品,以前是順便從國外帶回來的,現在海南島的免稅區成了主要的貨源地。
趙先生去過兩次三亞,每次去之前都做好充分準備,諮詢當地的防疫管控措施,確保每次採購順利。
趙先生的微信朋友圈,幾乎全被化妝品代購的廣告佔領。「很多導遊都在做代購,賺的錢不多,但總比什麼都不做要強。」趙先生說。
打算:堅守或轉行都不會輕言放棄
「代購競爭也很激烈,先靠這個撐過今年吧。」趙先生說,他身邊很多同事選擇轉行,他也有過猶豫,也有轉行的打算了。要是以後旅遊業全面復甦了,說不定還會轉回來做這個行當。作為一名從業12年的導遊,趙先生對這個行當頗有感情,他也盼望著這個行業早日回到疫情之前的狀態。
6月初,嚴文的妻子關閉了旅遊門店,專職在家帶孩子。嚴文一個人承擔起養家的任務,肩上的擔子更重了。他覺得,旅遊業短期內難以全面復甦,他轉行做房地產經紀後,也是積累人脈的過程。「其實我以前的資源也還在,以後房產經紀當主業,旅遊當副業,或者反過來,把旅遊當主業,房產經紀當副業,都有可能。」嚴文說。
章璞覺得,相比於旅遊業,房地產是剛需,做房產經紀似乎比做導遊更有保障。「這個行業我好不容易才進來,會堅持下去的。」章璞說,未來是否回到老本行,還是未知數。
黃女士在礄口武勝路開了一家旅遊門店,專門接待遊客交費報名,受疫情影響也於不久前關閉。不過,她的業務並沒有完全停滯,隨著疫情向好發展,武漢的周邊自駕遊業務在慢慢復甦。她每天在微信朋友圈發布各種旅遊產品廣告。「肯定比不了以前,但這些業務的復甦,讓我看到了希望。」黃女士說,她會在旅遊業堅守,等待全面復甦的那一天。
瓔紫的同事也於近期回到公司上班,開始給客戶策劃旅遊產品。「公司也叫我回去,但賣蝦子收入高一些,生意好時一天能賺三四百快。」瓔紫說,過段時間她會少進一些貨,縮短擺攤賣蝦的時間,到附近夜市去賣點冰粉,做點女孩子擅長的事情。
「有人問我,九月份賣不賣螃蟹,難道我要賣一輩子蝦蟹嗎?」瓔紫呵呵一笑,說那個時候說不定自己已經回旅遊公司上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