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歲時有幸得到公費資助前往臺北的律所實習。
那年的盛夏,是在臺灣度過的——七月到八月,住在位於文山區的臺灣政治大學裡,實習地點在臺北的CBD,一個多月的實習期,常常來回穿行四分之一的臺北,看著旭日的東升,落日的低垂,卻也忘了時光迅疾如飛。
還記得初來臺北的那日,一下飛機,迎面而來的暖風立馬將我結實地籠罩、包裹,我對自己說,這是屬於臺灣的熱情。
哪怕於我,這其實是一場與往昔的告別之旅。
那時捷運從桃園機場出發,穿過幽長的隧道,駛進陌生而又熟悉的都市。
我看見車窗裡倒映出的自己微笑。
「嘿,臺灣,你好呀。」
1
是什麼讓臺灣顯得與眾不同呢?
臺北的地標性建築是101大廈,實習的律所恰好在敦化南路,一抬眼,就能看見它,後來我們去爬了一次象山,遠遠地觀賞了一次夜裡的101,建築上面的燈光密密匝匝,靜靜地閃爍,立在城市的中央,遠遠望去,有種孤寂的美。
然而城市的建築都不過是鋼筋水泥,相比較這些,我更願意去感受和領略它別具一格的人文氣息。
提起臺灣,最有名的應該是的它的夜市了吧。
臺北有很多的夜市,士林,寧夏,師大,饒河,通化……白日裡還是寂靜的街道,到了夜晚,跟成精了一樣,都次第喧囂起來,各類小吃散發著誘人的香氣,什麼大腸包小腸,什麼福州胡椒餅,什麼師園鹽酥雞,什麼豪大大雞排,光是聽這地道的名字,就已經口水直流。
那時白天一邊上班,一邊「偷懶」做攻略,晚上就和朋友直奔夜市,一個地方又一個地方地逛,熙熙攘攘的煙火氣,吵吵鬧鬧的叫賣聲,我曾一口包下一個章魚小丸子,結果被燙得上躥下跳,舌頭髮麻,也曾連續三天去同一個攤位,只為吃那裡令人念念不忘的碗稞。古人說,食色,性也。誠未欺我。
不知為何,於我,那些路邊攤竟然遠比米其林餐廳還要令人記憶雋永。
我還記得,那時我們手捧著一堆小吃,坐在饒河邊,和臺灣認識的小妹妹介紹著這幾年大陸發展的不同,小妹妹聽完,對我們誇獎大陸這些年發展迅速,聽到時我的心裡可驕傲了。
然而吃又是最不能望梅止渴的,只有自己去吃,方才能體味它的美妙。
臺灣自然不僅僅是只有吃的,可玩的去處也多。
一個月的時間,我們平時都在實習,到了周末,便拼了命出去玩。我們甚至制訂了不同的出行計劃。很奇怪,忙碌的時候我不會想起你,可到了周末,記憶的閘門卻會被突然打開,過往的一切總是會風起雲湧般地,倏忽而至。
第一個周末,我們去了淡水老街,去看了《不能說的秘密》拍攝地——淡水中學與真理大學比鄰而居,陽光透過樹木罅隙投下斑駁,思緒悠長,一下將我拉回與你認識的時光——那時候,我們也是十幾歲的年紀呢。
去了漁人碼頭,抵達時光尚早,選了一間小小的咖啡屋,坐在裡面,我託著腮,一邊看書一邊等日落。
後來,晚霞絢爛,漁人碼頭一半海水,一半火焰,看著面前一對對情侶偎依,美景如斯絢爛,我只遺憾,未能與你同行,但我也慶幸,此次未能與你同行——這是我同你分開的第二年,我開始習慣一個人,努力健身運動,保持讀書寫作的習慣,日子也在越變越好。
又搭車去了九份,《悲情城市》和《千與千尋》的拍攝地,夜晚來臨,紅色的燈籠串成排,彼時很想化身成一條電影裡的那條名為琥珀川的白龍,愜意遨遊,自由自在。
坐在小店裡寫明信片的時候,才忽然想起,已經許久不得你的消息,你的朋友圈和微博早已雜草叢生。
我過得很好,你呢?
大概,也還不錯吧。
那是來臺灣之後,那是我第一次如此熱烈地思念你。
2
臺灣靠近赤道,去的時候恰是熱帶氣旋(颱風)頻發的季節。
這不,可巧不巧,來臺灣的第二個周末,就遇上了,本著安全至上的原則,原定的出行計劃被打亂了,只好待在宿舍裡,但我又是那種最耐不下性子的人。
白日裡瞅著天氣晴朗,便隨手取了把傘,去了附近,獨自吃逛了一路,回來時卻悲劇了——天突然黑下來,猝不及防地,風雨大作,一滴,兩滴,淅瀝小雨到傾盆大雨不過轉瞬,路邊行道樹搖搖欲墜,我撐著一把看似結實的大傘,沒走兩步,傘骨都被刮斷了。
我很怕自己會被颱風颳走,但這種念頭出現沒幾秒便被自己否定了——摸摸肚子上尚且堅挺的馬甲線,氣沉丹田,給自己加油打氣,繼續穩步向前。
宿舍的時候,渾身都溼透了,全身鏡裡的自己,像只落湯雞,校園廣播裡正放著停電通知,沒過一會,電燈晃悠兩下,光滅了。想給你打電話,拿出手機,餘下百分之十幾的電量,微信消息編輯了又刪除,反反覆覆,最後還是忍住了。
屏幕上出現電量低的提示:是否開啟省電模式?
按下「確定」,移動數據自動關閉。
學會獨立,學會承受,而不是依賴,這是離開你之後,我學會的最重要的道理。
第三個周末,去了花蓮,騎著機車去了清水斷崖,山與海相連,風溫熱地親吻我的臉,像在拍小清新的文藝電影。也曾對著空曠的山谷大聲叫喊你的名字,哪怕知道那不過是徒然無功——你遠在海峽另一端的南京,根據聲學的原理,再大的呼喊也傳遞不了那麼遙遠的距離。
而我也再未能得到一個機會,與你手牽手偎依在蔚藍的海邊,聽海風溫柔,賞無邊落日。
回來後,與政治大學的同學一起吃飯,回來的路上,我和一個女孩同行,捷運加上公交,車程不長,但我依舊聽到了一個頗令人心碎的愛情故事。
故事裡的她和他是大學同學,待在一起四年,畢業後他去了上海復旦深造,她留在了臺北的政大,他打算留在上海,謀求更好的發展,她卻因為專業的限制,在上海難以找到合適的工作,跨洋戀掙扎了兩年,無疾而終。
那時她在準備臺灣的CPA考試,分別時,我說,你去看看最近很火的一部電視劇吧,也是臺灣的,叫《荼蘼》,我一口氣看完的,哭到不行。
相比較中文,我更喜歡它直白的英文譯名:《plan A & plan B》。
那部電視劇大致表達的意思是:人生只能活一次,但如果我們每次做選擇時,都能在知道答案以後再做選擇,還會再做出那個選擇嗎?
她下車之後,我還要再獨自坐一段路,夜晚的郊區人並不多,可是走著走著,我卻再次想起了你——
如果當初沒有同你分手,我們的關係走向了plan B,現在是不是已經過了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生活,或是攜手砥礪同行,走向了更好的人生?
可惜時光無法倒流。
而所謂犧牲,有時候未必不是一種成全。
3
最後一個周末,去了阿里山,行程漫長,汽車顛簸,睡了一路,閉眼時還是熱鬧的都市,睜開眼,已經是寂靜的鳥語自然。
再後來的山環水繞、雲霧繚繞,更是引我入了一片夢境之地。
凌晨兩點起床去看阿里山的日出,昏昏欲睡地被鬧鐘吵醒,和旅伴一起坐了計程車和小火車,到了看日出的山頂。
我們選了一塊凸起的石頭,席地而坐,隨後便是靜靜地等待,才凌晨三、四點,人卻很多,不少遊客已經拿著三腳架,躍躍欲試。
我睡意仍在,佔據著極佳的位置,卻倚靠在旅伴的肩頭,昏昏欲睡。
不久後,不知是誰晃了晃我,耳畔傳來她溫柔的呼喚,「喂,醒醒,出來了。」
我揉揉眼睛,看見很遠的天際出現了金色的地平線,將黑色的夜幕劈成兩半,然後太陽緩緩地從地平線下升起,越來越亮,越來越亮。
拿出手機拍照的時候,笑了。
原來哪怕再漫長的黑夜,也會等到黎明的來臨。
就像哪怕再痛苦的過去,也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得到治癒。
他們說,眷戀一個地方,是因為眷戀那個地方的人,阿里山成了我去過的最南邊。後來我們沒有去臺灣南部的高雄,事實上我也不敢去高雄,因為那是你生活過的地方。
在臺灣的最後一日,我環繞著政治大學跑了一次步——和你分開之後,原本不愛運動的我漸漸愛上了跑步,光是二十三歲那一年,就完成了三場半程馬拉松。
算起來,人生的第一次長跑——14公裡,還是和你一起跑的呢,我還記得,快要抵達終點時,我實在跑不動了,索性拉起了你的手,你反過來,緊緊地攥著我,我們並肩而行,你鼓勵我,帶著我跑向了終點。
後來,每次跑步的時候,我總是會想起那短暫的幾分鐘,風在我的耳邊吹,身體明明已經因為透支而難以為繼,可是因為你在身邊牽引,我又多了幾分堅持的勇氣。那也許是所謂愛情的力量。
政治大學旁有一條河,晚上河邊的路燈漸次亮起,溫柔地閃耀,陪伴在我的身旁。就那麼一路奔馳,最後,我停在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回過頭看,河岸一望無際,就像我們彼此的人生路,依舊漫長,就算以後一個人,也勢必還會有許多值得欣賞的美景。
十六歲遇見你,十八歲在一起,四年異地戀,二十二歲和你在同一所大學讀研,陪伴著度過了一些重要的人生時刻,也算有了一些刻骨的糾纏,甚至可以說,最美好的青春都給了你。
彼時燈光璀璨,天地闃靜,我終於在這小小的海峽對岸,學會了釋然,也完成了對自我的一場救贖。
翌日,飛機轟隆起飛的那一刻,我輕輕地閉上了雙眼,過去一個月經歷過的一切在腦海之中翩然閃過:臺北的夜市,花蓮的海,阿里山的日出,臺灣人民的笑臉,還有那些已經發生或正在發生的、各種各樣的愛情故事。
真好呀。我對自己說。
曾經的你,一定也經歷過我所經歷的這一切吧。
還記得嗎?曾經的你,答應過帶我再來一次臺灣,可是諾言還沒來得及兌現,「我們」就成了「我」和「你」。
那麼,就在臺灣和你告別吧,過去的我,過去的你,都過去了,就讓我眷戀的關於你的那一切,都留在臺灣吧。
再見啦,臺灣。
再見啦,我的青春。
劉藍之
簡介:
法學碩士在讀,已創作長篇《妹妹太愛我了怎麼辦》《野玫瑰》,影視原著《親愛的味道》。
已出版合集《願所有姑娘都能嫁給愛情》《一個人去遠方》等。
作品散見雜誌、公眾號與網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