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辛巴威首都哈拉雷的CBD大街旁,一個名叫耶利米·詹姆斯(Jeremiah James)的年輕人在刺眼的陽光下大張著嘴睡得昏沉,對圍著他周身飛舞的蒼蠅毫不知情。
他並不是什麼無家可歸的流浪漢,而是一個畢業於南非某著名大學的高材生。
讓他如此流連世外的,只是一瓶小小的紅色藥水。
全球肆虐的疫情並沒有毀掉辛巴威,但這瓶原本用來對抗呼吸道疾病的紫紅色藥水卻有可能會。
在辛巴威首都哈拉雷,原本就缺乏公共衛生管理的雜草叢中,最多的不是散落在地的保險套包裝,而是廢棄的止咳糖漿瓶。
五分鐘,3到5美元——在辛巴威,你能購買一杯卡布奇諾咖啡或者相對體面地飽餐一頓。
但辛巴威的年輕人寧願餓著肚子,也要拿這筆錢去買一種含有酒精和可待因的止咳糖漿。
多少辛巴威年輕人睜開眼睛的第一件事不是刷牙,而是把手伸向止咳藥水瓶。街道上到處都是high到雙眼通紅的年輕人,成群結隊聚在一起,隨時隨地舉起手中的藥瓶。
他們仰起頭大張著嘴伸出舌頭,徑直將藥水倒入喉管——大量飲用止咳藥水會腐蝕他們的牙齒。
他們老練地擰開止咳糖漿一飲而盡的樣子,和還沒有退去稚嫩的臉龐形成了鮮明對比。
圖片來源:VICE INTERNATIONAL 第 1 季 • 第 18 集
Zimbabwe's Codeine Cough Syrup Epidemic
在辛巴威的人來人往的街角、擁擠的公交車上甚至喧鬧的大學校園中,幾乎每五分鐘就有一次止咳糖漿交易發生,購買可待因止咳糖漿變得比走進酒吧來杯shot還要簡單。
這位大姐因為非法販賣大量止咳藥水被捕
在辛巴威,
你在街上見到的中年女性都有可能會是個dealer
如此易得的止咳藥水讓人幾乎忘了這是一種被政府嚴格管控,購買時需要出示醫師處方的藥品。
在年輕人眼中,政府的管控比咳嗽藥瓶上的「內含成癮劑禁止濫用」標語還不管用,即使被警察攔下來也不算什麼大事:
「如果有警察來抓我們,給他們兩瓶止咳糖漿就沒事了。」
當地NGO統計顯示,辛巴威已有超過半數的年輕人對止咳糖漿上癮。
圖片來源:VICE INTERNATIONAL 第 1 季 • 第 18 集
Zimbabwe's Codeine Cough Syrup Epidemic
這些上癮的年輕人們,願意為一瓶小小的藥水從正常生活中徹底脫軌。
琳達·馬薩裡拉(Linda Masarira)是個有五個孩子的單親媽媽,她第一次意識到事情不對勁,是在她發現放學之後兒子突然變得失魂落魄,連話都不會接的時候。
她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什麼她原本沉靜寡言,喜歡悶在臥室裡研究說唱的兒子庫茲瓦克瓦什·姆蘭卡(Kuzivakwashe Mhlanqa)居然開始偷家裡的電腦、手機變賣,到最後甚至逃課輟學、離家出走流落街頭。
讓姆蘭卡一門心思渴求的正是辛巴威最流行的的可待因止咳糖漿:BronCleer。
只要對北美說唱圈有些了解,便不會對辛巴威年輕人飲用BronCleer的方法感到陌生。
在美國,同樣含有可待因,但多了異丙嗪、和右美沙芬的紫色止咳糖漿兌上葡萄味芬達,再加上Jolly Rancher 糖果和適量冰塊,就變成了rapper們最喜歡的紫水。或者你可以隨便怎麼叫它:purple drank、lean或者dirty sprite。
在辛巴威,貧窮的年輕人開發了原教旨主義的純飲可待因止咳糖漿,複雜而講究的毒品雞尾酒也被簡陋的生活條件節省為BronCleer兌雪碧的直接粗暴。
對於熱愛hip-hop文化的辛巴威年輕人來說,這杯製作簡單的甜蜜液體不僅是他們的快感開關,還承載著他們未能觸及的夢幻生活。
帶金鍊鑲鑽牙帶Rolex摟大屁股妞的Future和Lil Wayne在屏幕上一邊歌頌止咳水的無窮威力,一邊搖動紅色的派對紙杯。
流行文化的炫酷外殼讓辛巴威年輕人看不到喝下的這瓶藥水將會對他們對身體造成怎樣的傷害,沒有妞沒有表更沒錢的辛巴威年輕人,只有在街上盲目地模仿他們將舊雪碧瓶子裡的液體一飲而盡。
專輯封面上的紫水看起來人畜無害,
像一杯剛被從迪士尼卡通片裡端出來的誘人紫色果汁。
沉溺在止咳糖漿中的姆蘭卡們在幻覺中體驗著rich&famous的嘻哈美國夢,但比起尋找說唱靈感,他們更像是在進行一場徒勞無功的逃離。
在不斷的通貨膨脹中,疫情讓這個掙扎在溫飽線上的國家陷入更加窘迫的境地:全國90%的人都陷入失業,新冠病毒沒能殺死的人,都活在貧窮帶來的苦痛中。
那些遊蕩在辛巴威街頭的年輕人,他們的學歷和技能就跟辛巴威幣一樣不值錢,絕望和無助讓他們只能將自己浸入藥水瓶躲進幻覺中。
「只要喝上一杯,我今天就不用思考了。」
對於止咳糖漿的濫用,辛巴威並沒有聽之任之。早在四年前,辛巴威便通過了針對BronCleer這個牌子的禁止令,但這並不能阻止這場甜膩洪水從這個國家任何一個可能的縫隙滲透進來。
雖然已經有了禁令,但來自於鄰國南非的止咳糖漿,還在源源不斷地從辛巴威與南非接壤的邊陲小鎮Beitbridge秘密輸送進來,再流進辛巴威年輕人的喉嚨裡。
整個首都只有一家私人戒毒所,力不從心的辛巴威政府能做的,僅僅是把持有BronCleer的人關進監獄。
而當身體內的可待因代謝完畢後,帶著肝臟損傷和精神問題的年輕人將重新走上街頭,重複他們的老路,留下一罐又一罐止咳糖漿瓶。
對止咳糖漿的無窮熱情加上疫情的到來,導致全部依賴進口的辛巴威止咳糖漿市場已經徹底供不應求。
在今年三月,市面上居然出現了假冒止咳糖漿。
在疾病面前,這種有效成分含量過低的假止咳糖漿充其量只是一罐糖水。就連無辜的病人們,也要為成癮者的濫用後果買單。
這瓶小小的止咳藥水持續灼燒著辛巴威。可待因糖漿變成了辛巴威的年輕人尋找新刺激的跳板——他們甚至已經不滿足於泛濫的糖漿給他們帶來的廉價快感了。
一個辛巴威的dealer曾經告訴辛巴威新聞網站Khuluma Afrika的記者,他發現現在他的大多數顧客都想購買「 upfu」,一種粉末狀的古柯鹼。
事實上,不僅是辛巴威,整個撒哈拉沙漠的南部都在被這瓶小小的止咳糖漿帶來的痛苦蠶食。
就連製作止咳藥水的醫藥公司都有可能為它的泛濫推波助瀾。當生活在奈及利亞的BBC調查記者Ruona Meyer女士扮成藥販子從黑市購買可待因止咳藥水的時候,卻被來人的身份震驚了。
前來交易的並不是另一個dealer,而是奈及利亞北部最大止咳藥水供應商Bioraj Pharmaceuticals的公司員工。
奈及利亞官方估計,在本國北部每個居民平均每天要消耗兩瓶止咳糖漿,但顯然那裡其實並沒有那麼多被咳嗽困擾的人。
奈及利亞的小年輕們正在為一場止咳水狂歡作準備。
而在肯亞,瘋狂的購買者讓可待因止咳糖漿Benylin的價格足足翻了十五倍。
與此同時,在一切的源頭美國,紫水的熱潮早已退卻。
曾經沉迷紫水的Lil Wayne在因止咳糖漿濫用導致多次癲癇發作住院,險些喪命之後,已經很少再在公開場合表達他對紫水的熱愛。
用了一整張專輯Dirty Sprite2向dirty sprite致敬的Future,也在後來的採訪中宣布他已經徹底戒掉了紫水。
然而,跨越大西洋傳播到非洲的止咳糖漿熱,卻在黑非洲大地愈燒愈烈。
現在姆蘭卡已經完全戒掉了止咳糖漿,並把注意力全部放在自己的說唱事業上。但他街上的朋友們還在一杯又一杯地往喉嚨裡灌下更多的紫紅色液體。
紫水毀掉了幾個rapper後,美國才開始從紫水的狂歡中清醒。
但辛巴威要從止咳糖漿中清醒,可能要毀掉一整代人。
參考資料:
[1] VICE YouTube channel:Zimbabwe's Codeine Cough Syrup Epidemic
[2] BBC News Africa YouTube channel:Sweet sweet codeine: Nigeria's cough syrup crisis - BBC Africa Eye documentary
[3] This is Africa :Codeine syrup addiction is an opioid epidemic that is sweeping the African contin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