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林業部門工作之前,我和鳥類接觸少,對鳥的感覺並不強烈,但童年時有一種鳥,卻使我難以忘懷……
春暮夏初時光,在收割小麥的時候,每天清晨有一種鳥兒,總是在高高的大樹梢上,以嘹亮的聲音鳴叫著:「傻瓜喝醋,傻瓜喝醋」。每聽到這種鳥叫聲,母親就要起床,把我從沉睡中喊醒,帶上水、食物、草帽和鐮刀,去自家責任田裡收割小麥;或到剛剛收割完畢的小麥地裡,點播玉米。
我問母親這種鳥叫什麼,母親就說,它叫「傻瓜喝醋」,就是說,它是個傻瓜;它還有另外一個名字,叫做「苦熬」。母親給我講了一個有點悽美的故事:
有一戶人家,一個母親帶著兩個兒子,大兒子不是親生,小兒子是母親親生的。因為是後媽,大兒子不受待見;後娘對自己的親生兒子十分疼愛。後娘甚至想把大兒子害死。結果是,兄弟倆最後頭頂頭餓死在地頭。
後娘早等晚等,不見兒子回來,覺得大事不妙。她到門外去等他們,盼啊盼啊,忽然有兩隻小鳥飛來,落在頭頂上的大樹上,向著這個狠心的、可憐的母親鳴叫起來:「苦熬苦熬,娘炒麻子誰知道!苦熬苦熬,娘炒麻子誰知道!」後娘瘋了。那鳥兒一直到現在還在叫:「苦熬苦熬,娘炒麻子誰知道!」所以,「傻瓜喝醋」,在我的家鄉豫東平原一帶,又叫「苦熬」鳥。
直到近些年,我國當代的鳥類學家鄭作新,才對這種鳥進行了科學的分辨。
19年前的初夏,在地處大別山腹地的安徽省嶽西縣一個林場裡,聽到這種鳥在茫茫山林中的叫聲,我問林場技術員,這是什麼鳥在叫,他隨口答道:「布穀鳥啊,你不知道?」
傻瓜喝醋或布穀鳥學名杜鵑,夏季產卵繁殖,在我國分布很廣。從鳥類學的角度分,屬鵑形目杜鵑科杜鵑,在我國境內共有16種;布穀鳥的準確名稱叫「四聲杜鵑」,所以,我故鄉以它叫聲的四個音節的諧聲稱它為「傻瓜喝醋」,是比較準確的稱呼,只不過不是它的學名而已。實際上,這類小鳥古今都稀有人見,也許這是古代文人墨客對它分辨不清的主要原因之一。
林場技術員聽說我沒見過「傻瓜喝醋」是什麼樣子,告訴我,恰好他發現有幾隻鳥正在附近林子裡孵鳥,他給我找一架望遠鏡,說是不妨觀察幾天。原來,他也是個觀鳥愛好者,正在觀測這種鳥的繁衍過程。
第二天清晨,趁著母鳥外出的時機,技術員帶我到他選好的山坡處,從上往下用望遠鏡觀察。觀察半天,我發現卻有一隻母烏鴉,在窩裡孵蛋。正在我疑惑間,技術員笑著小聲告訴我:「知道鵲巢鳩佔的成語?其實說的就是杜鵑,它老是佔領別的鳥的巢。」我明白了,古人發現了這個現象,發明了「鵲巢鳩佔」的成語。在這方面,鄭樵說得對:「儒生家多不識田野之物,農圃人又不識詩書之旨」,是以在古代產生很多對鳥的不正確論述和認識。
兩個小時後,四聲杜鵑回來了。從望遠鏡裡可以清楚地看到,它大約不到30釐米大,爪子黃色,嘴是紅色,這也許是古人說「杜鵑啼血」的原因吧。它只是靜靜地落在旁邊的一棵樹上,不時地觀察著母烏鴉的動靜。
過了半小時,母烏鴉大概要去覓食,就飛走了。小杜鵑馬上飛到窩巢裡,臥了下去。然而,臥了不到十分鐘,它觀察四周半天,大概覺得沒有危險,就站了起來。這時,令我目瞪口呆的奇異一幕發生了:
它先用頭頂一個較大的卵,慢慢把卵頂到巢邊;它又用爪把卵儘量推近巢沿,然後轉過身來,把尾巴和屁股對著卵,反覆蹭幾下,大概感覺一下是否找準了位置,最後猛地抬起身子,把那隻卵推到巢外,卵便掉在地上摔碎了。做完這一切,它馬上又飛回到剛才曾經飛臨休息的旁邊那棵樹上,等候著烏鴉回來。
烏鴉回來後,並沒有發現有什麼異常,就又安靜地臥在巢裡,孵起卵來。小杜鵑見此便悠地飛走了,並且開始了它的嘹亮的鳴叫聲。而那只可憐的烏鴉母親呢,忠實地履行著母親的職責,最終沒有發現是在替別人付出辛勤。
小鳥剛有一隻破殼的那天,我離開這片大森林,到新的地方去了。我不知道,那窩小鳥最終的結果如何,它們最後的命運都怎麼樣了。但是,我現在每當聽見「傻瓜喝醋」的聲音,或看見烏鴉,我就會回憶起那次觀看「鴉巢鵑佔」的情景——想起那隻狡猾、精明的「傻瓜喝醋」,和那隻被騙、辛勤的烏鴉母親。
我也想起了我的故鄉,和仍在故鄉生活的、已經年邁的母親。母親的身體還好嗎?她花白頭頂上的那棵大樹濃密的樹枝裡「傻瓜喝醋」還在鳴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