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董天民
圖:紅豔苦楝樹,在蘇北的鄉下,又叫楝子樹。
最早知道「楝子樹」這個名字,還是在我童年時聽到的一首歌謠裡。
夏夜的天空,深邃又遙遠,滿天的星子俏皮地眨著眼睛。當白晝的暑熱退去,忙完了一天活計的母親,扯片葦席帶著我和妹妹在院中納涼。
夜風習習,鳴蟲唧唧。母親再一次給我和妹妹哼唱起好聽的歌謠。
料豆子,咯嘣蹦俺到姥娘家過一冬姥娘疼俺,妗子瞅俺妗子妗子你別瞅楝子開花俺就走…………母親的淺唱低吟引得我和妹妹開心的笑,我好奇地問母親:「楝子啥時候開花呀?」母親說:「楝子開花,吃燎麥,等能吃燎麥的時候,楝子就開花了」。我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及至年長一些,知道了楝樹開花正是春末夏初,此時,宅前院後、溝邊渠畔,一株株高大的楝樹已進入花期,細碎的淡紫色的楝花盛開在枝椏間,一朵朵、一串串、一簇簇、一樹樹,稠密而熱鬧。遠遠望去,燦若雲霞,楝花馥鬱的幽香,氤氳在村莊的上空。
楝花開時,南風燻燻,田間的小麥正在灌漿後期,麥仁已「頂滿倉」,正在乳熟階段,正是吃「燎麥」的最好時節,這時也就明白了童謠裡「楝子開花俺就走」的真正含義。那時,鄉下人貧窮,每年的糧食都吃不到年底,日思夜想都在盼望著新麥收穫的季節。
而楝花開放的時候,也正是小麥快要成熟的時候,能夠吃上新麥,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這童謠、農諺裡蘊藏著多麼豐富的內涵,既包含著重要的農時,又寄託著人們祈盼美好日子的願望。
「小雨輕風落楝花」,楝花的殘紅常常伴著初夏的輕風簌簌落下。殘紅退盡不久,青青的楝果就掛滿枝頭,這楝果,我們家鄉叫作「楝子豆」,橢圓形的楝子豆像調皮的孩子躲在深綠色的楝葉間隨風搖曳,忽隱忽現。
青青的楝子豆飽滿堅硬瓷實,泛著綠色的光澤,只是這美麗的楝果只能看不能吃,它不僅味苦而且有微毒,但這有毒的楝子豆卻又是一味好藥材,它能殺蟲、治頭癬、治瀉血不止還能治急性乳腺炎。世上的物事總是這樣矛盾又有趣,淡雅清香的花結出又苦又毒的果,又苦又毒的果卻又能給人類祛除疾病。
秋天到了,楝子豆也伴著歲月的腳步改變了容顏,它青綠的「臉龐」逐漸變為淡黃、深黃,像一簇簇金色的風鈴懸在枝頭,因此,楝子樹又叫「金鈴子」,這大概是指它的果實而言吧。
秋末冬初,楝葉落淨,滿樹金色的楝果在萬物凋零的季節成了一道別樣的風景。因為楝果苦,儘管初冬季節,很難覓食,但大多鳥兒還是不肯啄食,只有麻嘎子(灰喜鵲)和麻姑油(家鄉的一種鳥,不知道學名叫什麼)經常啄食楝果,也不知它們是怎麼抵抗楝果的毒性的。
時移世易,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家鄉的楝樹已難覓蹤跡,再也看不到它秀麗的身姿了。
前年的冬天,在衡水湖畔,邂逅了一株楝樹,朔風中,脫光了葉子的它愈加清瘦,像一位沉默的老人,孤零零地守在湖邊,苦苦地望著這一湖清冷的寒水,無言……
相遇,總在不經意間。
流火的七月,我們的新工地安在了揚州儀徵的一個山坳邊,這兒雖離「二十四橋明月夜」的揚州不遠,因為地處山區,交通不便,卻又像一處「與世隔絕」的世外桃源。
因為此地是亞熱帶季風氣候,空氣溼潤,氣候溫暖,植被繁多,生長茂盛。令人驚喜的是,在蘇北鄉下我的老家,很難看到的苦楝樹,在這裡卻有著眾多的「兄弟姐妹」,它們從容、安詳地生活著,像我暌違已久的老朋友。
只是,我來的不是時候,錯過了「楝花飄砌,蔌蔌清香細」的時節,沒有嗅到楝花馥鬱的幽香。
又見苦楝,勾起多少回憶?!想念母親哼唱的童謠、想念瀰漫著楝花香的鄉村以及那醉人的「燎麥」的清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