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著名電影製作人、紀錄片導演麥可·艾普特(Michael Apted)於上周去世,享年79歲。
艾普特曾多次獲得奧斯卡的提名,也是英國那一代最高產的電影導演之一。提起他的名字,或許很多人並不熟悉,但他拍攝的紀錄片《人生七年》系列,應該給很多代人都帶來了人生啟發。
工作中的艾普特
艾普特從1964年開始跟拍14個不同階層的7歲英國小孩,請他們聊聊自己的理想生活,此後每隔7年都回訪他們,記錄下他們生活的變化。
2019年,《人生七年》系列第9部《63 Up》上線,拍攝時一位跟拍對象已經去世了。
艾普特曾在採訪中說,希望自己能在99歲完成《84 Up》,「我不知道是否每個人都還活著,但是如果他們還活著,誰知道呢,只要我還活著,我就想繼續下去。」
而他的去世可能意味著,這趟觀察人生之旅就要提前告一段落了。
「階級制度需要有人從背後踢一腳」
拍攝《人生七年》的想法源於一句英國的俗語:Give me a child until he is seven, and I will give you the man。也就是我們常說的「三歲看大,七歲看老」。
攝製組試圖驗證一個人的出生條件即會決定人生走向,以此審視1960年代英國的階級制度,批判社會階層固化的問題。
1964年,《人生七年》第一部的一幕
拍攝之初,艾普特還是只一個二十歲出頭,剛從劍橋大學畢業的學生,在電視臺謀了一份實習生的工作,成為了《人生七年》項目的研究員,他親自參與挑選了14個7歲的孩子,10個男孩、4個女孩——
5位來自精英私立學校,4位來自工薪階層,2位來自中產階級,2位來自孤兒院,1位出身農村。
他們把來自截然不同的生活背景的孩子湊到一起,觀察他們的行為,並詢問他們同樣的問題。
對於同樣的問題,孩子們有不同的回答。
從1964年到2019年,從7歲到63歲將近60年間,孩子們長大成人,有成功也有心碎,成立家庭,經歷了結婚或是離婚,有人提前退出了拍攝,也有人在中途離世。每個人都面對著不同的人生境遇。
出身富人家庭的安德魯劍橋畢業,成為了律師事務所合伙人,約翰成為了王室法律顧問,熱衷慈善;
出身工人家庭的託尼沒能實現成為賽馬手的夢想,投資失敗後開出租維生,傑基身體一直不好,靠領救濟金度日;
出身福利院孤兒的保羅和西蒙分別成為了電工和工人;
......
將近60年下來,大部分人的確都沒有跳出他們的階層,走上了人們可以想像出的既定道路。一如艾普特所說,「這個系列試圖從長遠的角度來看待英國社會」,「階級制度需要有人從背後踢它一腳。」
而每個人在長大後身上都有著著童年遭遇的痕跡,性格、遇事的態度很大程度上都受自己家庭的影響。
出身農村的尼古拉斯雖然學有所成,卻始終不夠自信,認為自己離成功還有很遠。
艾普特把關於階級、家庭、教育等方面的問題與變化通過鏡頭真實地展現在觀眾面前,裡面有時代的變化、也有個人的選擇,這種形式也開創性地影響了後續的很多人。
片子的意義已經遠超單純的紀錄片,更像是一個視角犀利的社會實驗與社會觀察。《每日電訊報》說,在它面前,所有的真人秀都顯得如此小兒科。
我們的人生到底由什麼決定?
但我們的人生真的由自己的出身所決定嗎?
艾普特最初是這樣想的。他設想把拍成影片拍成「關於那些擁有一切的孩子和其他一無所有的孩子的討厭作品。」
但他慢慢意識到,自己並不是在拍攝「一部關於英國社會階層的政治電影」,而是「一部正在進行的調查,調查來自不同背景的個人是如何在快速的社會變革,以及充滿偶然與意外的生活中尋找意義和幸福的。」
《人生七年4》拍攝現場
出身農村的尼古拉斯通過「知識改變命運」,考上了牛津大學,去搞科研;
出身中產的尼爾成為流浪漢,又在40歲後經歷人生轉折,當上了議會顧問;
身為私生子的西蒙,希望自己成為一個好爸爸,想把自己不曾體會過父愛全都給自己的孩子們;
......
艾普特意識到,每個人的生活都由各種小的意外構成。「所有角色都在不同程度上享受著美好的時光,也經歷著痛苦的時光。」
在評分最高的2019年的第九部《人生七年》裡,大家都已年過半百,面臨著老齡和退休的問題,回憶起過去的人生,蘇、琳恩和傑基覺得自己的生活比他們所預料的更充實、更快樂、更多樣、更有趣,「這個世界雖然更不穩定,但裂開了口子,讓他們進來了。」
而雖然看似大家各自在不同的階級,但也在抵制節目組一開始試圖強加給他們的簡單的社會決定論,堅持認為儘管如此,他們仍是自己生活的書寫者。
節目中也體現了,幸福與否並非全然由階級決定。
艾普特問過每一個人:「你後悔自己沒有……嗎?」他得到的回答是清一色的「不後悔」。無論過著怎樣的生活,每個人都在通過各自的方式,找到「讓自己感到舒適和開心的事情。」
這或許是《人生七年》真正的意義所在,即人們有權利質疑一種簡單的社會決定論,打破單一的固化的價值標準。
也是導演自己的「人生七年」
「對於這部劇集的影響,我怎麼評價都不為過。沒有人這樣做過,這是一個原創的想法。我們有不斷前進的靈感和運氣,我們追蹤了重大事件和社會進步。我們選擇了一個最好的時期。」在2019年的採訪裡,艾普特這樣總結道。
艾普特拿著自己年輕時的照片
跟拍這麼多年,艾普特從二十多歲的青年邁入了老年,和拍攝對象一樣,他的人生被以七年為界分割著。在拍攝紀錄片之外,他成為了優秀的電影導演。
然而,即使在他的事業騰飛,來到好萊塢發展事業後,他仍然每隔七年抽出時間來拍攝一部新片。
拍攝片子的態度也發生著微妙的變化,最初他總是傾向於用刻板的印象評價拍攝對象,緊抓他們的弱點或失敗,用尖銳的問題刺激他們說出自己的想法。
「我一開始習慣於扮演上帝的角色,不帶感情地預言他們的發展。幾十年後,我發現這是一個令人尷尬的錯誤。」
拍攝對象21歲時的合照
他也漸漸意識到自己拍攝中女性視角的缺乏。一位女性拍攝對象傑基在《人生七年3》中生氣地質問艾普特「我們7歲的時候,職業女性並不多。但是我們到了21歲時,你還是問我們一些關於婚姻和男人的問題。為什麼不問我這個國家怎麼樣?」
艾普特與傑基、林恩和蘇合照
為了增加女性的參與,艾普特開始讓男性採訪者的妻子參與到拍攝中。此後,他拍攝故事片裡,絕大多數都是圍繞女性展開的,1979年執導的《阿加莎》,1980年執導的獲得多項奧斯卡提名的《礦工的女兒》。或許也是受這一時期的影響。
當被問到每7年都回去拍攝《人生七年》是否讓他反思了自己的人生?他回答道,「也沒有想像得那麼多。」
「有時候我也會思考自己28歲、35歲或者其他什麼時候的處境。不過更多的時候,我會反思它是如何影響了我的整個職業生涯。我總是不厭其煩地談論這個話題,我也的確是因此與人們建立了聯繫。」
在他去世後,美國導演工會主席託馬斯·施拉姆(Thomas Schlamme)這樣悼念他:「身為導演和無與倫比的行業領袖,麥可有著無畏的遠見卓識。他看到了其他人看不到的事物的軌跡,我們都是他智慧和終身奉獻精神的受益者。」
《人生七年》艾普特一拍就拍了一輩子,作為一名導演,他用幾十年的時間把那些看不見的東西清晰地呈現給大家。
影片裡的每個人,也在用自己的故事告訴我們,我們的人生幸福與否並非全然由階級決定,而是為自己找對幸福的定義。
畢竟,人生總共也不過十幾個七年。
主要參考資料:
https://www.thenation.com/article/culture/michael-apted-up-series-british-life/
https://www.slantmagazine.com/features/interview-michael-apted-on-63-up-and-the-changing-face-of-a-nation/
https://variety.com/2021/film/news/michael-apted-dead-up-docs-1234881490/
https://www.nytimes.com/2019/11/27/magazine/63-up-michael-apted.html
https://mp.weixin.qq.com/s/LSxc3rXj5oOV0XuEPBXdv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