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收入家庭環境中長大的兒童更容易患上神經精神疾病,這是一個醫療界長期觀察到的現象。
在近幾年甚至有不少研究通過影像學掃描發現,低收入家庭的兒童大腦構造都與收入更高的家庭長大的同齡人出現了不同。
但是,這種不同仍然沒有得到非常明確的解釋,依然有不少觀點認為可能是環境因素:
包括環境中的壓力、營養狀況、環境汙染等等。
然而,Nature報導了一項研究,解釋了窮人家的兒童為什麼更容易發生神經精神疾病。
被貧窮吞噬的大腦皮質
發表在Nature的一項研究用經濟收入來做標杆,測量了「窮」對神經生理的影響。
一群來自哥倫比亞大學的研究者掃描了1099名兒童的大腦,在校正了年齡、性別、種族基因的差距之後,他們分析發現,家庭年收入低於2萬5000美元的兒童,與家庭年收入15萬美元的兒童相比,大腦表層皮質直接就少了6%。
他們進一步發現,對那些收入最低的家庭來說,幾千美元的收入差距就足以造成兒童腦神經結構的重大改變,尤其是在掌管語言功能和判斷抉擇功能的腦區域!並且,他們的測試顯示,兒童的認知功能,比如讀寫和記憶能力,會隨著家庭收入的下降而下降。
如上圖,橫坐標是家庭年收入(單位美元),縱坐標為校正後的皮質表面積。當年收入低於5萬的時候,曲線變得更陡,在收入越低的區域,曲線變化率越高。正說明對最低收入家庭的兒童來說,幾千美元的年收入改變造成的神經功能影響非常大。
上圖下方的大腦地圖中,暖色調標示的是變化最急劇的大腦皮質區,冷色調標示的是受收入影響最表淺的區域。
雖然研究者也認為家長受教育程度與兒童腦皮質結構有關,但是在固化社會,受教育程度與家庭收入的關係本身就是正比。
家長受教育年限與兒童大腦皮質表面積關係,呈正比
為了證明這種腦結構的改變不是由於後天營養的關係,研究者接著轉戰產房,他們掃描了44名剛出生不久的由不同收入家庭產下的女嬰的大腦。結果發現即使剛剛來到人世,低收入家庭的孩子的大腦就已經比富裕家庭的孩子更小了。
父母貧窮,增加下一代精神疾病發病率
對那些收入最低的家庭來說,帶來孩子的影響還可能在精神疾病上。
一項致力於「貧窮DNA」對精神疾病影響的研究由美國杜克大學的團隊開展。由於精神疾病眾多,研究團隊選擇了家庭經濟收入較低,但抑鬱障礙發病率較高的兒童作為追蹤目標。
除了差別化的發病率,選擇抑鬱障礙的另一原因是,現在已經能確定基因SLC6A4與抑鬱障礙有絕對的相關性。該基因負責編碼一種轉運蛋白,這種蛋白能夠把大腦的信號分子5-羥色胺轉運到神經元中。
為了避免不同人種中出現基因差距,這個研究組採集了183名11-15歲高加索兒童的血樣,並且對他們進行了抑鬱障礙和抑鬱程度測試。同時他們通過大腦掃描來觀察和記錄這些孩子對壓力的反應。
然後研究者花了三年時間追蹤這些兒童的情況,多次重複上述操作。
結果研究者發現經濟收入較低的家庭的孩子,他們的SLC6A4基因的甲基化基團更多,這使得5-羥色胺的轉運減少。這樣會讓他們的大腦中的5-羥色胺含量對比起富足家庭的兒童更低,因此更容易導致抑鬱障礙。並且他們指出,這種同個基因的不同改變,是在出生前就存在的。
也就是說,窮人之所以更容易發生精神疾病,是由於貧窮把他們的表觀遺傳因素都改變了,他們的DNA使得他們生來就更容易患病。
值得注意的是,5-羥色胺水平不止關乎抑鬱障礙,實際上它與包括精神分裂症在內的多種精神障礙有關。研究者只是為了便於追蹤和測試而選擇了抑鬱障礙。
與貧窮相關的脆弱染色體
如果認為上面一個編碼轉運蛋白的基因太小的話,我們來看個大一點的遺傳物質——染色體。上圖中紅色的部分是端粒酶,它的主要作用是保護染色體不隨時間磨損。
很不幸的是,近年發表在PNAS上的研究表明,窮人連用來保護染色體的端粒酶都更短……
一開始,研究組調查了40名來自美國各大城市的9歲小男孩的染色體情況,發現家庭貧窮的孩子的端粒酶比家境較好的短19%。
得到這個令人震驚的結論後,這個研究組快速的把樣本量擴容到了5000,分析結果之後,他們發現,母親的受教育程度對家庭收入、兒童成長環境(包括家庭是否穩定)有極大的影響。
經過統計,高中以上學歷的母親的孩子,其端粒酶比高中文化以下母親生的孩子要長32%。家庭關係和生長環境動蕩不安的兒童與相對安定的兒童比較,他們的端粒酶短40%以上。
那麼這個用來保護染色體的端粒酶長短到底有什麼重要影響呢?研究表明,這又與精神疾病有關。端粒酶的長短與大腦中5-羥色胺和多巴胺的轉運有關,端粒酶越短,其大腦中多巴胺和5-羥色胺的水平越低,抑鬱障礙、雙相障礙和其他一些精神障礙的發生率就越高。
註:深色柱狀為生活環境優渥兒童的數據,淺色柱狀為環境較差較貧窮的兒童的數據。縱坐標為端粒酶長度,橫坐標表示多巴胺敏感純合子基因數量。
如何減少悲劇發生?
即使不考慮貧困中艱難的成長環境、生長中要面對的更多風險因素,光是從基因上、從剛出生的生理結構上來說,低收入家庭的兒童已經趨勢性地出現了與富足家庭兒童的不同。
這幾項針對精神疾病、神經功能的研究更是指向了一件非常麻煩的事:如果貧困群體的數量加大,那麼精神疾病的發病數量甚至發病率在總人口中都會增加。
從更大的角度來說,中低收入國家和高收入國家之間也會出現該類疾病的發病率差距。並且由於整個國家社會層面的收入難以在短時間改變,無法通過改善外在環境來降低疾病發病率。
根據美國近年公布的醫療花費數據,在胖人近三分之一的美國,最為花錢的醫療投入竟然不是代謝病也不是心血管疾病,而是精神病的治療。報告稱,2013年一年,美國在治療精神障礙上就花掉了2010億美元(約合13232億人民幣),花銷超過心血管疾病540億美元。
中國的國民平均收入和醫療投入並不比美國高,按照上述研究,精神類疾病的發病率很難比美國更低,而人口基數更是決定了患者數量數倍於美國。
根據國家衛計委發布的《中國的醫療衛生事業》白皮書中所述,中國衛生總費用為24345.91億元人民幣,據《柳葉刀》援引「衛計委統計年鑑」數據,其中僅0.3%用於精神疾病衛生,即73億人民幣左右,投入僅有美國的0.5%。
WHO在2014年發布數據稱,平均每4人裡就有1人受到精神疾病的困擾(美國的統計數據與此吻合),2013年中華醫學會精神病學分會主任委員于欣稱中國的精神疾病發病率已經超過17%。
從上述數據不難看出,即使按照最保守的數據估計,中國精神病患者的數量也有美國的3倍以上,而投入上,美國是中國的180倍以上。
這就造成絕大多數中國的精神病患者無法接受治療,世界平均水平每1萬人有1名精神科醫生,中國每1萬人只有0.149名精神科醫生,《柳葉刀》統計稱,中國僅有8%的精神疾病患者接受過醫療。
「兒科醫生荒」最近常常談,「精神科醫生荒」卻從上到下無人問津。
其實這種整體的不重視,與上述三項針對不同收入階層的研究結果在原理上殊途同歸。
甚至有醫生認為,中國近期的許多惡性傷醫事件中的精神疾病患者,也符合上述研究的趨勢,即患者傾向於來自較低收入環境。
要減少這樣的悲劇,除了加大精神衛生的投入,讓更多患者能及時得到治療,提高整體的國民收入,讓更多人脫離貧困,提高整體受教育程度尤其是女性受教育程度也是相當關鍵的。因為現在看來,提高收入和受教育程度,可以直接減少先天易患精神病的基因和生理狀況出現。
看來窮,還真是一種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