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海南日報記者 梁君窮
七月盛夏,暑氣蒸騰,正是許多野果成熟的季節。紅得發紫的桃金孃,酸甜多汁的茅莓,還有嬌藏在綠葉間的晶瑩剔透的山小桔,在海南的山野間自顧自地飄香,果了山雀的腹,也解了孩童的饞。
有一種野果卻能走入街頭巷尾,裝在一個個罐子裡,再泡上些辣椒鹽水,一顆顆顏色介於黃綠之間,似李似杏卻又非李非杏,等待著趕路的人停下腳步,買上一勺。嘗了一顆,滋味先苦後甜,是那童年故鄉的味道。
這便是餘甘子,在海南也常稱之為油甘果。人們所不熟知的是,這小小的餘甘果在海南已紮根超過1600年,曾經是廣為使用的中藥,也是上得了宴席的山珍。
小店裡出售鹽水泡的餘甘子。陳文 攝
生長山野間 苦後有餘甘
「小時候餘甘子就長在我家附近的山上,最開始是我媽媽摘回來給我吃,嘗一口,那苦澀的滋味真是讓我至今難忘,但是細嚼之下苦味就淡了,吃完之後倒有一股甘甜的味道。」家住定安縣龍河鎮的吳豪旭說道,儘管已多年沒有吃過,但前兩天他在同學群裡看到有人發餘甘子的照片,便一下子想起了苦後有餘甘的滋味。
餘甘子的樹皮呈淺褐色,枝條表面還分布有縱細條紋,葉片短小,整齊排布於枝條兩側。而餘甘子的植株可長到10餘米高,但僅1米高時即可結果。果實為小圓球狀,初為嫩綠色,熟時呈黃綠色,果實與葉片雜嵌在枝條上,若是豐收,可見成簇的果子多過葉片,將一根根枝條壓得垂下。
餘甘子在中國的分布很廣泛,除了海南,江西、福建、臺灣、廣東、廣西、四川、貴州和雲南等省區都有它的蹤影。在國際上它還分布在菲律賓、馬來西亞、印度、斯裡蘭卡、印度尼西亞等國家。餘甘子喜溫暖乾熱氣候,大多生長於海拔200米至2300米的山地疏林、灌叢、荒地或山溝向陽處。
筆者家鄉在北部灣另一側的廣西欽州,山野間同樣生長著不少餘甘子。和許多沒有生吃過餘甘子的人一樣,筆者小時候第一次吃時,也是一副痛苦的表情,仿佛吃了一個還未脫澀的柿子。但忍住這股澀味多嚼幾下後,慢慢地,就有一股清爽的甘甜迴蕩於喉舌間,這時喝上一口白開水,仿佛水都變甜了。這大概也正是餘甘子滋味的妙處。
相比於直接吃,沾上辣椒鹽或用辣椒鹽水浸泡過後再吃,才是更「海南」的吃法。吳豪旭回憶說:「剛摘回的餘甘子,先是會沾上辣椒鹽吃掉一部分,若是吃不完,就會放入鹽水中浸泡,泡久了苦澀之味就會被掩蓋。這時可以把它拿出來像梅子一樣含在嘴裡慢慢品嘗。」
如今,每年夏天的風還是會將山野間的餘甘子吹熟,但甘願頂著烈日去採摘餘甘子的孩子卻越來越少。「畢竟現在好吃的東西太多了,餘甘子味道苦澀,很多小孩子是不願意吃的。」 吳豪旭感慨道。
朱崖有餘甘 悠悠越千年
宋代著名的類書《太平御覽》第九百七十三卷「果部」中有條目提到:「《朱崖故事》曰,朱崖果有餘甘。」這是史志中關於海南餘甘子的最早記載了。據中國文獻學家、方志學家劉緯毅考證,《朱崖故事》正是海南最早的史志《珠崖傳》,可惜早已佚失。
《珠崖傳》為東晉時期的蓋泓所著,至今起碼已有1600年,當時能將餘甘子記載在冊,可想當時餘甘子在海南數量不在少數,傳播生長時間應該也不短。餘甘子在海南的生長歷史應該在1600年的基礎上再加上一段時間。
餘甘子在早期還有一個稍顯奇怪的名字,北宋蘇·頌《圖經本草》明確指出:「菴摩勒,餘甘子也。生嶺南交、廣、愛等州。」庵摩勒,這是一個頗具佛教意味的名字。據學者考證,餘甘子最早來自印度,庵摩勒為古梵語音譯,意譯為「無垢果」,無垢即為聖潔,古印度僧侶將其尊為「聖果」。
結果的餘甘子樹。
正德《瓊臺志》中也提到:「餘甘狀如龍眼而差扁,回味如橄欖。《外紀·詩》:甘隨苦後知何似?不獨餘甘橄欖同。版築巖間商輔相,飢漁城下漢英雄。又:直友久來方見益,危言過後始思忠。籲嗟山慄能回味,自覺遲遲味不窮。」在這裡將餘甘與直友、危言相比,正是對其「苦後餘甘」的形象比喻。
在古代,餘甘子在中藥中的作用早已為人所熟知。如晉代的《南方草木狀》中寫道:「庵摩勒……食之先苦後甘,術士以變白鬚髮,有驗。」唐代《本草拾遺》中寫:「取子壓取汁和油塗頭,生發,去風癢。初塗發脫後生如漆。」古人早就將餘甘子用於生發、黑髮。
李時珍在《本草綱目》也提到:「餘甘果主治風寒熱氣、丹石傷肺、解金石毒等症,並有久服輕身、延年長生等功效。」 解金石毒、延年長生之類的未可知,但在2015年版《中國藥典》中確實有提到「餘甘子,功能與主治:清熱涼血,消食健胃,生津止咳。用於血熱血瘀,消化不良,腹脹,咳嗽,喉痛,口乾。」
一碗餘甘湯 得盡世間味
相比現在直接吃或是用辣椒鹽水泡,古時候餘甘子的吃法可就豐富得多了。北魏賈思勰在《齊民要術·餘甘》中提及:「《異物志》曰:餘甘大小如彈丸,視之理如定陶瓜。初入口苦澀,咽之口中,乃更甜美足味,鹽蒸之尤美,可多食。」當時已經知道用鹽蒸著吃。
就連著名「吃貨」蘇東坡也對餘甘子情有獨衷。他在《遊白水書付過》一文中就說「到家,二鼓矣。復與過飲酒,食餘甘,煮菜,顧影頹然,不復能寐。」蘇軾與兒子蘇過遊玩一天之後,回到家中飲酒,還不忘吃些餘甘子下酒。
當然更美味的做法還得算煮湯,這方面蘇軾的兩位學生可算得了行家。
《更漏子·餘甘湯》
庵摩勒,西土果。霜後明珠顆顆。憑玉兔,搗香塵。稱為席上珍。
號餘甘,爭奈苦。臨上馬時分付。管回味,卻思量。忠言君試嘗。
這是北宋著名文學家黃庭堅為餘甘子所煮的餘甘湯所寫一首詞。不知道當時餘甘子做的湯到底是什麼滋味,能被當時像黃庭堅這般名流稱為「席上珍」。只是他所說的「管回味,卻思量」,卻是餘甘子到今天依然不變的味道,只有回味思量,才能品出「先苦後甜」的滋味。
當時的海南是否已有這道美味的「餘甘湯」呢?不防走入歷史的塵卷中細究一番。黃庭堅與秦觀、張耒、晁補之都遊學於蘇軾門下,合稱為「蘇門四學士」。秦觀也曾在詩中提及「餘甘湯」,他寫道:「粲粲庵摩勒,作湯美無有。上客賦驪駒,玉奩開素手。」讚美餘甘子用來作湯鮮美無比。
這兩句詩出自秦觀被貶廣東雷州時所寫的《海康書事十首》,海康與海南僅隔一瓊州海峽,海南當時是否也有餘甘湯?其實不然,秦觀接著在詩中寫道:「那知蒼梧野,棄置同芻狗。荊山玉抵鵲,此事繇來久。」意思是說這裡人們將餘甘子這樣的美味也如「芻狗」一般丟棄,珍貴的東西而不知愛重。
可見當時雷州等地還地處偏遠,並不知汴京上流社會流行的吃法「餘甘湯」。但當時蘇軾被貶儋州三年,他是否有將這美味的「餘甘湯」帶到海南來,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