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勒與美國核武器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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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天我們聊了于敏與我國氫彈研製的故事,今天我們再來說說美國的。不過,今天我們並不打算介紹美國的原子彈之父奧本海默,也不打算介紹氫彈之父愛德華-泰勒,而是要介紹一位對原子彈、氫彈研製都至關重要的人物,他就是約翰-惠勒。
惠勒
1911年7月9日,惠勒出生於美國佛羅裡達州。惠勒的父母都是圖書管理員,這讓全家都多了一份不常見的書卷氣:惠勒的二弟、三弟都是博士。惠勒本人更是才華出眾,不到22歲就成為了物理學博士,隨後師從哥本哈根學派的創始人、丹麥物理學家尼爾斯-玻爾。再之後,他來到普林斯頓大學工作,直到退休。
惠勒的一生豐富多彩,故事層出不窮。也許我們還不能稱他為最頂級的物理學家,不能和玻爾、費曼、狄拉克等人相提並論,但說他是1.5線的超一流物理學家則是完全沒有問題的。在學術方面,惠勒專注於核物理、恆星演化機制等領域,大名留在了「布雷特-惠勒過程」、「惠勒-德維特方程」、「哈裡森-惠勒」方程之中。在教學方面,惠勒更是堪稱桃李滿天下,多年來,他親自執教大一、大二的物理課程,而且先後指導了46位博士生。其中最有名的當屬諾貝爾獎獲得者、大物理學家理察-費曼。另外,2017年諾貝爾物理學獎獲得者,對引力波探測做出巨大貢獻的基普-索恩,也是惠勒的學生。在科學傳播方面,惠勒發明了「中子減速劑」、「量子泡沫」、「蟲洞」、「單電子宇宙」等名詞,現在這些名詞已經成為了專業術語。而至於最有名的「黑洞」一詞,嚴格來說,雖然不是惠勒首創,但也是由他在講座中使用後,才迅速普及開來的。
基普·索恩
可見,無論從哪個角度看,惠勒雖然談不上大神級別的人物,但說是半人半神,也無可厚非。我們暫且撇開這些不談,以後有機會再說,現在讓我們回到今天的主題,那就是惠勒與美國核武器研製的往事。
1939年,玻爾來到美國開會,有人問他:鈾在裂變的時候,為什麼會同時放出高能量的快中子和低能量的慢中子?這個問題看似簡單,但卻難住了玻爾等一眾物理學家。在和惠勒交談後,玻爾突然意識到,慢中子可能來自於鈾235,而快中子則應該來自於鈾238。由於最常見的鈾同位素是鈾238,所以快中子要比慢中子多得多。就此,他們倆合寫了兩篇論文,頭一篇正發表於1939年9月1日。
這一天是極不尋常的一天,當天,納粹德國對波蘭實施了閃電戰,第二次世界大戰由此全面爆發。
當時的美國奉行中立政策,所以,身處象牙塔中的玻爾與惠勒,仍在孜孜探求裂變的基本問題:裂變是怎麼產生的?其機制是什麼?對這些問題的痴迷,是他們完全忘卻了,或者說根本不願意去想核裂變顯而易見的應用,那就是製造威力空前的炸彈。同時,在奧本海默那邊,這哥們也沒這樣去想,當時他研究的是中子星和黑洞,這些宇宙中的玩意兒和核武器就相距更遠了。
但是,虛假的和平與寧靜,很快就被現實打破了。1941年12月7日,日本偷襲珍珠港。美國迅速從中立走向戰爭,普林斯頓大學也不再是一個世外桃源了。
很快,惠勒就收到並同意了「曼哈頓工程」的邀約。一個多月後,惠勒來到了位於芝加哥的曼哈頓工程冶金實驗室,開始設計核反應堆。後來,它又被調到了位於華盛頓州哥倫比亞河畔的漢福德,以首席科學家的身份,主持設計和製造了世界上首個用來生產鈽的反應堆。幾年後,這個反應堆的產品被填進了一顆炸彈中,然後扔到了日本海濱城市長崎的上空。
1945年,廣島和長崎的兩聲巨響,在美國核物理學界引發了難以言表的震動。鏈式反應只是一個科學現象,但眾多的優秀學者卻利用它製成了炸彈,而且還真的殺掉了這麼多人,這個事實讓很多參與曼哈頓工程的物理學家的內心深處,充滿了痛苦和迷茫。比如奧本海默就認為:如果原子彈進入了交戰各國或那些準備交戰國家的軍火庫裡,那麼人類詛咒洛斯阿拉莫斯和廣島這個名字的一天,遲早將會到來。
這種矛盾和悔恨的心理,在很多物理學家身上都有體現。但是,惠勒不一樣,他並不這樣想。
事實上,惠勒當初同意加入曼哈頓工程,態度是十分堅定的。這不僅僅是因為他愛國,其中還有一個別人想不到的原因,那就是他的二弟約瑟夫。此時,約瑟夫已經應徵入伍了。前面我們說了,約瑟夫也是一個博士。雖然他研究的不是物理學,但以他的智力自然了解他大哥所從事的工作。他知道惠勒曾與玻爾一起研究核物理,也知道原子在裂變時能夠釋放出難以想像的巨大能量,這個能量足以摧毀一座城市,當然用來結束戰爭也是足夠的。所以在1944年夏末,已經被派往義大利前線廝殺的約瑟夫給惠勒寄了一張明信片,上面只有兩個單詞:Hurry up!快點!
收到明信片後,惠勒自然是竭盡全力地加快工作進度,他認為,前景很光明,差不多明年夏天,原子彈就可以造出來了。果不其然,1945年7月,第一顆原子彈在美國新墨西哥州爆炸成功。惠勒心想:希望還不是太晚。但他不知道的是,約瑟夫早已在佛羅倫斯附近的一個山坡上陣亡了。
美國首顆原子彈爆炸成功
得知噩耗後,惠勒受到了很大的刺激,他說了下面這番話:回過頭看,我非常傷心。為什麼我會首先以物理學家,然後才以公民的角度來看待核裂變呢?為什麼我沒有先以公民,再以物理學家的角度看待它呢?簡單查記錄就知道,約2000萬-2500萬人在二戰中死亡,並且大多數是在後幾年死的。戰爭每縮短一個月,就可能多拯救50萬-100萬人的生命。我弟弟約瑟夫也可能會活下來,他是1944年10月在義大利戰役中死去的。假如二戰轉折的那一天不是1945年8月6日,而是1943年8月6日,那該有多大的不同啊。
不論怎樣,人死不能復生,好在原子彈的橫空出世,推動了二戰結束的進程。本以為世間就此太平了,沒想到冷戰接踵而至了。
1949年9月,一架美軍氣象飛機在例行巡航時,在日本附近的高空中收集到了大量的放射性塵埃。進一步的分析無可爭議地表明,蘇聯已經炸響了他們自己的原子彈。
這個晴天霹靂,讓美國朝野上下震驚地幾乎跳了起來。很快,原子彈掩蔽部在各地開工搶建,學校組織學生們進行防原演習,而由於「原子彈間諜案」牽扯到了蘇聯,由參議員麥卡錫掀起的反共浪潮更是在政府、軍隊、媒體和學界中猖獗一時。所謂的共產主義者被大肆清除,就連奧本海默最後都被剝奪了安全許可,失去了政府的信任。
此時,在曼哈頓工程中表現出色,曾經首創內爆構型設計的物理學家愛德華-泰勒,走到了美國核舞臺的中央,他請求當局儘快啟動氫彈的研發工作。實際上,在曼哈頓工程期間,他就執著於所謂的超級聚變炸彈的設計,只是無人附和而已。但此時已是鬥轉星移,情況大不相同了。如果能開發出氫彈,理論上,氫彈的威力上限是無窮大,那麼蘇聯的原子彈威脅也就不算什麼了。
愛德華·泰勒
在當時,很多物理學家只想儘快恢復因戰爭而中斷的科學研究,而不願意再去搞什麼威力更大的武器。但與大多數人不同的是,惠勒卻旗幟鮮明地支持泰勒。他的理由很簡單,那就是蘇聯人也知道氫彈,他們肯定也要造,美國不搞就會落後,就會遭到對方的核訛詐。當時美國人還不知道,此時蘇聯的氫彈工程確實已經開始了。
1950年,杜魯門總統批准研製氫彈。氫彈工程下設兩個理論計算組,一個在洛斯阿拉莫斯,一個在普林斯頓。惠勒被指定為普林斯頓理論計算組組長。惠勒將研究人員分為兩組,也就是馬特霍恩B組和S組。他親自帶領B組,負責研製核武器。而S組則由物理學家萊曼-斯皮策帶領,研究「仿星器」。所謂的「仿星器」,就是一個受控的核聚變裝置,這是因為,氫彈的原理和恆星內部的運行機制是一樣的,所以「仿星器」由此得名。這個S組,後來就發展成了普林斯頓等離子體物理實驗室。
夜以繼日的幾個月連軸轉之後,惠勒小組提出了完整的氫彈設計方案。惠勒回憶說:我們做了大量的計算,用上了紐約、費城和華盛頓的計算機。甚至是全美國的大部分計算機我們都用上了。
惠勒等人的努力成果,最後凝結成了一份厚厚的報告,代號PMB-31。這份報告,至少在其之後的10年中,都是氫彈設計的聖經。
1952年11月1日,代號「常春藤邁克」的美國首枚氫彈在西太平洋小島上爆炸,其威力是廣島原子彈的800倍。利用恆星機制來製造武器,這個人類的終極夢想或終極夢魘,在這一刻成為了現實。歷史上第一次,人類不必再開發更大威力的全新武器了,因為可以無限疊加破壞力的終極武器已經出現了。
我知道,有人可能又要抬槓了,就像于敏那一期一樣,留言說「反物質武器呢」,拜託,反物質話題兩年前就已經說過了,自己找吧。
此後,惠勒回到了恆星物理研究領域,他鑽研學術,教書育人,推廣科學,一切都好像回到了戰前時光。唯一不同的是,約瑟夫永遠不會回來了。這當然不是惠勒的錯,但卻讓他終生無法釋懷。
在核武器問題上,有人說它是噩夢,也有人說它是和平的保證。對此,我們也難以評價,只能說,在科學與炸彈之間,黑與白、是與非,可能永遠不是那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