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運河、一座木橋、一個小鎮,是我魂牽夢縈的地方。這個神奇的千年古鎮──獨流,有我童年的記憶。
當年的木橋是連通東西兩岸的必經之路。橋頭下邊是一個魚市,清晨是這裡最熱鬧的時候。一個挨一個的大魚盆擺在小街,剛剛打撈上來的魚蝦在魚盆中歡蹦亂跳。熙熙攘攘的人群流動著,人們邊走邊看邊挑選心儀的魚蝦。我和小夥伴們提著裝水的小罐頭瓶擠在人流中,開心地撿拾魚家扔出的小泥鰍、水蠍子、水甲蟲,及時裝進瓶子裡。
河中有木船往來穿梭。靠岸的大船搭著長長的跳板。大箱包壓在裝卸工的肩上,他們邁著沉重的步子來回走在跳板上,裝卸著貨物。我們看著都覺得有些腿軟……
小鎮集日是十分熱鬧的,天剛蒙蒙亮,街上便車水馬龍了。晨風中瀰漫著炸果子、煮豆漿、烤山芋的味道,香香的、甜甜的、暖暖的,令人垂涎。在擺滿各色花布頭的地攤前,賣者脖子後面斜插一把木尺,高聲地說唱著。這說唱式的吆喝我很愛聽,內容大都是在誇耀他的商品,常引來一群女人們前來挑選。糧店裡,人們付上兩元錢,說出地址,店員便會把一袋麵粉送上家門。
我們大院的鄰居是開小賣部的,我常和他家兒子小器遛到攤前,偷偷捏紅糖疙瘩吃,被大人發現喊道:快家走吧!饞貓。
大院門樓是清代建的,灰瓦翹角木椽子,石鼓門墩。傍晚常有蝙蝠從椽縫中飛出,有時從我們頭頂上飛過,我們紛紛把鞋扔上去企圖扣上一隻呢!早晨常有掉在地上的小蝙蝠,像一個個小肉耗子,張著小嘴要吃的,我們放在小盒子裡,便是特好的寵物。
院子裡的棗樹又高又大,樹蔭可遮擋半個院子。當時,我們總是期盼著颳大風,如此便可撿到落地的大棗了。
突然一夜間街上都是志願軍,出入排著整齊的隊伍,哪怕是三兩個人。他們把大街小巷掃得乾乾淨淨,每家的水缸都挑得滿滿的。後來聽說這是從朝鮮戰場回國的志願軍,獨流鎮接待的是209師。我家東屋住了6個志願軍,班長是個一米八幾的大個子,特魁梧,四方臉,眼睛不大但很有神,說話的聲音像銅鐘。閒下來的時候,他常把我舉在肩上……一位志願軍叔叔告訴我們,班長在戰場上扛著機槍打敵人,非常勇敢。
戰士們利用小草屋的空地做起了大沙盤,起伏的山脈上的草皮用染了綠色的鋸末,馬糞紙做的小房子很逼真。拿槍的大手做起手工來特別靈巧。我是他們唯一的觀眾,至今還清楚地記得做小房子的工序。
從此小鎮熱鬧起來,幾乎每天都有各地的文工團來演出,拉歌的場面特別火爆。鄉親和戰士們都陶醉在歡樂之中。
當志願軍們要離開的時候,他們頓失了平時的笑容。一個小戰士解下隨身帶的小綠搪瓷碗遞給我母親,哽咽地說:「大嫂,我實在沒有再貴重的東西送您,這小碗做個紀念吧!」那場景,我至今難忘。那小碗,母親一直保存著。
臨行前,班長帶著我和妹妹拍了一張照片。當時,他一把把妹妹抱到腿上,讓我站在旁邊。照片上的班長表情威嚴,穩穩地坐著像一座小山。他很鄭重地將照片交給媽媽,深情地說:「大嫂留著它吧,你們想我的時候可以看看……」頂天立地的大漢,眼眶已經溼潤了,拿照片的大手在輕輕顫抖。這張照片我至今仍保留著。
臨行時,鄉親們紛紛湧上街頭送行。媽媽領著我和妹妹站在高臺階上望著遠去的隊伍,班長不住地回頭向我們招手。
時光荏苒,一晃60多年過去,每當我走進小鎮,心裡總是沉甸甸的。當年志願軍掃得乾乾淨淨的大街早已鋪上柏油路面。大院已改建。大棗樹仍靜靜地矗立在那裡,像一位百歲老人向人們訴說著小鎮的變遷。粗糙的樹幹又多了些滄桑,聽說它每年還向人們奉獻著甜脆的大棗。
古鎮也建起了高層住宅。做醋的小作坊早已變成大廠遷到鎮外,產品暢銷國內外。百姓門前停靠的獨輪車早已換成小轎車。人們迎著朝陽走在平坦的柏油路上,橘黃色的光勾畫著每一個人的輪廓。他們在為小鎮的巨變奔波著,奉獻著。
當年和我一起玩耍的夥伴小器早已從部隊轉業,現在享受著兒孫繞膝的天倫之樂。沉睡在大運河上的老木橋如今已重修完畢,這座天津市非遺項目又重新承載著來往的遊客。
我常在夢中回到當年,看到志願軍戰士一張張笑臉,班長那雙大手又把我舉到他的肩上,我和小夥伴又重新提起了小罐頭瓶向魚市跑去……
夢醒時,淚溼枕巾……
常想,那些曾和我接觸過的志願軍戰士如今身在何方?老班長是否在向子孫介紹著那張泛黃的老照片……
小鎮在歲月中悄然發生著變化。
願小鎮明天更加燦爛輝煌。
小鎮永在我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