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沙歷史上就有濃厚的讀書氛圍,因此書業發達。清末民初時,黃泥街旁的府正街、玉泉街、南陽街就是長沙書市所在。府正街在民國時期以賣新書為主,玉泉街則以賣舊書為主,被稱為「長沙的琉璃廠」。據統計,民國時期湖南共計有書店500餘家,長沙佔到260餘家,其中100餘家集中在府正街、玉泉街、南陽街及周邊街道。
新中國成立後,新華書店一直是長沙人的文化客廳。步行街開街前,短短幾百米的黃興南路上,就有3家新華書店,其中包括一家工具書店。五一路上的新華書店,直到上世紀80年代中期,都是全國最大的新華書店。直到1986年,袁家嶺新華書店開業,才取代成為新的全國第一。
長沙新華書店不僅門店多、規模大,還經營靈活。設在蔡鍔北路上的長沙古舊書店,不但收購買賣古籍,也從讀者手中回購舊書。
袁家嶺新華書店。
好多女學生節約早餐錢來買童安格的盒帶
1986年袁家嶺的長沙市新華書店開業,我是開業時進店的,算是開店元老。我們袁家嶺新華書店當時不但是湖南最大的書店,在全國也算是最大的書店。營業面積4000多平方米,三個樓層,設有社科、人文、少兒閱讀等多個分區,經營圖書品種近10萬種。我們店的科技圖書專櫃是長沙其他書店沒有的。
我1986年剛進店時,分配在音像櫃。那時音像市場主要是港臺歌星的天下,除了人們熟悉的張學友、劉德華、譚詠麟、鄧麗君、劉文正、費玉清,還有今天年輕人不太熟悉,但在當年紅透半邊天的潘安邦、楊慶煌、陳憶文、劉秋儀……陳憶文的《午夜香吻》、劉秋儀的《跳舞街》,經常在我們音像櫃單曲循環播放。
那時銷量好的盒帶,幾乎都由中國唱片公司上海公司和太平洋影音公司出品。那個時候,中國臺灣歌星童安格被稱為「少女殺手」,他的盒帶主要消費者是女中學生。女中學生將父母給的早餐錢省下來,餓得頭昏眼花也要跑來買童安格盒帶。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經常有作家出爆款圖書,比如路遙的《平凡的世界》、王朔的《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這些書一上櫃就賣斷貨。後來我調到外文櫃,我們外文櫃的讀者也人滿為患。收銀臺前排隊交款的讀者,長期是排成一條長龍。《英語九百句》《跟我學》是讀者最喜歡購買的兩本外語學習書,讀者買到後,邊聽電臺英語節目邊看書,據說學習效果很好。所以這兩本書常常賣斷,就只好緊急聯繫出版社調貨或加印。
我們書店那時不只是節假日人滿為患,平時工作日一樣是裡三層外三層的讀者。1986年,位於袁家嶺的長沙市新華書店剛開業那會,每天清晨打開書店大門,在外等待已久的讀者,一窩蜂湧進書店,挑選自己心愛的圖書。
書店也會發生偷書現象。在我們書店偷書的人,老中青少各個年齡段都遇到過。營業員也在和偷書賊鬥智鬥勇中,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記得有一次,一個偷書賊被捉,現場初步訊問後,發現是個老偷書賊。跟民警一起到他家一看,我的天,他像老鼠搬家那樣,每次偷一兩本,在我們店前前後後偷了兩百多本書。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購書的讀者裡三層外三層。供圖/袁家嶺新華書店。
「藏書界的圖書土匪」何光嶽常來「搶」書
1993年到1998年,我在長沙新華書店下轄的長沙古舊書店工作,書店位於蔡鍔北路,古舊書店主營古籍和二手舊書。我們是坐商,主要是客戶送書到店,我們收購。有時得到舊書信息,我們也上門收購。那時我們店裡有一輛人力三輪車,同事個人有輛兩輪摩託車。如果外出收書,分別騎摩託車與三輪車出去。
有兩次外出收書經歷讓我記憶猶新:一次在湖南省少年兒童圖書館收書。少兒圖書館館址是中山路的原湖南圖書館。湖南圖書館搬離時,遺留了一些重複的圖書和殘缺的圖書。那次我們一次性收購了好幾千本。
還一次是去原湖南省政協主席程星齡家收書。那時他過世很多年,家裡的好書被子女拿走,剩餘幾千冊落腳子(長沙方言:差的,不好的)。我們去收書前,他們家老保姆已經送了一批圖書去廢品店。我們的收購價分兩部分計價。太次的圖書,我們以每斤5毛錢收購,比當時廢紙價高2毛錢,不能讓賣書人吃虧,這是行規。剩下的書按行規估價收購。
收到舊書後,古舊書店對古籍和舊書進行定價,定價也是有講究的,一般來說,就是「短、中、長」。
所謂短,就是大路貨。這樣的書不指望它能賺錢,所以定價很低,微利儘快賣出去,加快資金周轉。所謂中,就是比較好的書。這些書我們不急著賣出去,它們定價合理,我們的心理預期是三五個月把它們賣出去,這個是我們的主要盈利點。所謂長就是好書了,包括孤本、善本、絕本。這類書可遇不可求,一旦收到,標價就會很高。
曹慧陽:女,1986年參加工作,進入袁家嶺的長沙市新華書店,分配在音像櫃,2016年退休。
我們古舊書店顧客主要是文化人。譬如湖南史學家、藏書家何光嶽,金石書畫家李立等都是我們店的常客。
某天清晨,通宵寫作後的何光嶽無法入睡,在烈士公園溜達兩圈後,徑直來到我們古舊書店。他進門時,與出門去收書的我們相遇。也許是他的第六感覺發達,猜測我們是出去收書,所以他也返身走出店堂,在外面逛一段時間,估計我們收書回店了,他又再次來到我們店。這時我們正好收書回來,我們收購的舊書還沒來得及點數、核價,就被他一股腦攏到自己身邊,他邊攏邊笑,自嘲自已是「藏書界的圖書土匪」。還有一次,何光嶽一次性「搶」走二十多包圖書。何光嶽雖然在全國淘書,但我估計,他家裡十幾萬冊圖書,至少三分之一是在我們古舊書店購買的。
我有個同學也是超級無敵的書蟲,家裡藏書有好幾萬冊。他說他的鼻子每天聞不到圖書的味道,眼睛看不見圖書,他就心神不安。他每天要來我們店兩次,他對我們圖書擺放位置,比我們還清楚。有時顧客拿亂了,他幫我們歸原。有次他去北京淘書,臨走前拿了我一盒名片。在中國書店跟他們的業務員聊天,談論古籍版本時,刻本、寫本、稿本、拓本,張口就來。對方用崇拜的目光看著他,還請他吃飯。因為他用的是我的名片,是假冒我的名號,所以那之後全國古舊書業很多人知道長沙有個陳英虎,業務那是槓槓的。
陳英虎:男,1987年進入五一路新華書店,分配在二樓科技櫃。1993年調到蔡鍔北路的長沙古舊書店。2004年調到袁家嶺的長沙市新書書店,工作至今。
直到今天,我雖然工作兢兢業業,但只是把賣書當作職業。但我同學不同,圖書是他的命。
我們古舊書店的讀者忠誠度高,都是多年的熟客。每年大年初一,熟客都會來店裡給我拜年。哪怕以前扯過皮的讀者,這天也會來店裡轉一圈,問聲:今天初一還上班!發一支煙,轉身就走。這一天,我可以接到二十多支煙,收到煙是讀者對我的認可,這種感覺讓我很開心。
文/陳波
【來源:瀟湘晨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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