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期做完耽美文學發展史之後,很多小夥伴給我們留言要求說想聽聽百合文學的鏡像問題,今天針尖就來滿足大家的求知慾。
相比於耽美在現代文化產業中找到了自身位置,百合併沒有發展出成熟的體系和固定消費人群,因此它的發展階段現在仍舊停留在商業化早期。所以這一篇文章我們主要講講那些勇敢衝破世俗禁忌,在封建社會打開新世界大門的女孩子們。
清末:繅絲廠、下南洋和自梳
清朝末年,廣東地區曾經發生過一種叫自梳的社會現象。
當時,珠三角的未婚女性普遍會留一條長辮子掛在身後,結婚後再梳起來盤成髮髻,算是一種婚姻儀式。自梳指的就是已經到了適婚年齡的女性不願出嫁,將自己的頭髮主動盤起來,以此表示終身不嫁。
自梳女們會從娘家獨立出來,和一同選擇自梳的女子住在一起,她們集資買房,耕種田地或者去工廠做工,她們的屋子被叫做「姑婆屋」。
歷史學家們曾經討論並研究過這個現象,並提出了很多觀點,
一種是逃避婚姻說。舊社會男尊女卑嚴重,女性如果嫁入貧窮人家,則很快會淪為婆家的生育和勞動工具;如果嫁入富裕人家,又要學習宅鬥技能,跟小妾爭丈夫歡心,跟婆婆爭家庭財政大權,太累了。很多女性衡量了一下自己的屬性表,覺得自己很難像明蘭一樣活到故事結尾,索性就不玩了。在封建婚姻制度下,不論貧富,女性能否得以善終還是寄托在丈夫個人品格的基礎上,然而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當時,她們根本不可能在婚前知道丈夫是一個怎樣的人,所以開始有了逃婚現象。
還有經濟獨立說。在農業社會,創收主要靠種田,女性在體力上與男性存在天然差距,種田種不過;家庭財產也由男性繼承,所以女性沒有經濟獨立性。但是大人,時代變了——19世紀晚期,女人可以下南洋打工做生意,也可以進入家門口的繅絲廠成為工人。當工人的工資可比種田多多了,而且由於繅絲廠這種輕工業只要女工,所以一批女性很快就有了經濟獨立能力。有了經濟獨立,自然就有了追求婚姻獨立的意識和權利。
這些學說都很正統,很客觀。但是隨著研究的深入,一些歷史學家們就注意到,欸?怎麼自梳女群體中還發生過這麼多的愛情故事?比如清代彭玉麟曾寫道:「金蘭契結豈前因,姊妹恩情太認真。結習閨中牢不破,不從夫婿不從親。」描寫的就是自梳女在義結金蘭後形影相隨,狀如夫婦的現象。
1997年,根據自梳女的愛情故事,橙天嘉禾電影公司拍攝了同名電影《自梳》,由劉嘉玲、楊採妮主演,講述了自梳女們在大時代下的愛恨情仇。劉嘉玲飾演出身青樓的玉環,她在片中與其他軍閥太太明爭暗鬥不斷,卻將楊採妮扮演的意歡視作知己,兩人無話不談。隨著時間的推移,兩人之間的感情漸漸超越了友誼,萌生出愛情,但最終卻因為戰火,被迫分隔了五十年。
這部電影豆瓣評分8.4,還是值得一看的,感興趣的話可以去看一下。
大正:男校選校花,女校選校草
讓我們把目光轉到1920年代的日本。
大家都知道日本明治維新學了西方很多制度,其中就包括西方的教育制度。19世紀末,日本仿照歐洲國家建了一批男校和女校。
把正值青春萌動的一群少男少女按照性別進行區分,寄宿制關在一起學習,初衷自然是希望這些青年能夠戒除欲望,好好念書,將來成長為棟梁之才。但是如果人類社會這麼容易管理就好了。於是就出現了很多現象,比如男校選校花,女校選校草,而且這個「傳統習俗」一直延續到今天。現在日本有些綜藝舉行的校花校草評選,仍舊是不分性別的,其中的滋味大家自行品鑑。
有點扯遠了,拉回來。話說20年代的日本,正值民風最為開放的大正年間,經濟危機尚未發生,日本經濟處於繁榮期,社會氛圍較為開放,整體呈現出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社會氛圍寬鬆,對於談情說愛的幹涉自然也變少了。
而這個時候日本教育部門的一個小小失誤,則直接導致了日本社會橘氣現象的普及。19世紀末,日本教育部門在編撰女校推薦讀物時,把《小婦人》等帶有百合色彩的讀物也編入了其中,教育部的初衷是讓女學生們能夠學習西方禮儀。可是,我的老天呀,這就相當於實行了百合科班教育,再加上當時華族女性普遍就讀女校的傳統,這就直接為處於青春期的女學生們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很快,這些有文化又有社會背景的女性覺得,日本女性要建立自己的百合事業,S小說應運而生。
S小說是一種發源於日本的少女小說,專門用於表示女學生之間濃烈而浪漫的友情關係,尤其是上層階級和下層階級的兩個人之間的強迫式浪漫關係。S取自Sister、Sisterhood的頭字母S,代表少女們、女學生們之間強烈的精神羈絆以及描寫這類關係的文學作品。總而言之,非常姬就對了。
(年輕時的吉屋信子)
吉屋信子是當時日本S小說的領軍人物,她在1919年發表的小說《閣樓中的兩位處女》中勇敢地說出了自己的同性愛體驗,震驚日本社會。吉屋信子出身於政治世家,父親雄一是下都賀郡的郡長,有著頑固的男尊女卑思想,信子的內心對其感到排斥卻又無法辯駁。直到步入女校,受到女性獨立思想啟蒙之後,才逐漸確立了自己的人生追求,要成為一名女性作家,而非賢妻良母。
於是,自高中時代起,吉屋信子就開始給《少女世界》、《少女界》等雜誌投稿。1915年,來到東京的吉屋信子更是步入一個自由狂熱的創作境界,創作出《萱草》、《洋槐》、《櫻草》等一大批少女小說名作。
不過,S小說畢竟是建立在寬鬆社會下的特殊產物,隨著日本進入狂熱的戰爭年代,男的被送上前線板載,女的被送進工廠做工,美其名曰國家「責任」,擾亂思想的S小說被禁止出版。
百合文脈暫時斷絕。
當代:百合文藝復興
二戰結束後,世界經歷了人類歷史上最長的一段和平,經濟建設重新被擺到了重要地位。在效率優先的情況下,百合作為小眾題材並沒有被太多納入現代文化產業之中,而是一直在外圍徘徊。
這是因為在過去的幾十年間,百合題材並沒有找到自己的大眾消費人群,它所能帶來的商業利益太小了,更多是作為文藝類型的補充存在。
但近年來隨著現代文化產業向深度發展,百合主題也在一定程度上迎來了自己的文藝復興。
京都動畫的《紫羅蘭永恆花園外傳:永遠與自動手記人偶》就是一部非常正統的S小說主題電影。片中,主人公薇爾莉特受人委託步入伊莎貝拉就讀的女校,其他學生對於薇爾莉特非常仰慕,甚至稱其為「騎士公主大人」,這個概念就衍生自S小說的「男役」(在女女關係中扮演(偏向)男性定位者)。簡而言之,薇爾莉特在這場短暫關係中扮演了T的一方。
薇爾莉特與伊莎貝拉擦出情感火花的橋段也非常正統。在傳統S小說中,上層階級和下層階級的浪漫關係是常見套路。伊莎貝拉作為貴族,自然套用了上層階級的定位;薇爾莉特作為僱傭對象,女僕,則是下層階級的代表。但在具體的情感關係中,伊莎貝拉在情感上的軟弱、多愁善感和不自信,反倒使其成為了偏P的一方。這種下克上的情節,某種意義上算是新時代的繼承與發展。
2016年的韓國電影《小姐》,則把百合主題帶上了更大的舞臺。
該片根據英國作家莎拉·沃特斯的小說《荊棘之城》改編,講述了1930年日本殖民統治朝鮮時期,繼承巨額財產的貴族小姐、覬覦其財產的騙子伯爵、受僱於伯爵接近小姐的侍女以及小姐的監護人之間圍繞金錢和愛情發生的故事。該片在各大影展上獲獎頗豐,獲得了包括第25屆韓國釜日電影獎、釜日讀者評審團大獎在內的一系列大獎。
在百合文化商品這塊,最近看到的最有意思的是一部漫畫,叫做《今天的她也是如此可愛》,就是微博博主郭斯特旗下工作室畫的,感興趣的可以去搜一下。
任何創作都離不開現實的土壤,隨著時代的變化,百合題材也在發生一些微妙的改變。
比如在2016年的《小姐》中,兩位女主最終逃脫了魔窟,幹掉了騙子,帶著財富登上了去上海的船,故事內核還是人能夠主宰自己的命運。到了2019和2020年,《紫羅蘭永恆花園外傳》和《燃燒女子的畫像》,則是喪到了極點,主角中貴族的一方均向家族妥協,聯姻為了伯爵夫人,再也沒有反抗命運、人定勝天的銳氣。
這或許也在反映出,我們的觀眾已經逐漸開始不再相信「三分天註定,七分靠打拼」的信條,反倒更認可躺贏和躺輸。所謂「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沒錯,我們正在步入一個這樣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