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界人士對CSSCI絕不會陌生,學科排名、評優晉升往往「離不開它」,它甚至被稱為「中國學術GDP指數」。一般能出現在CSSCI「來源期刊」目錄上的刊物簡稱「C刊」,此外C刊還有擴展版,簡稱「C擴」。
1月16日,南京大學「中國社會科學研究評價中心」最新公示《中文社會科學引文索引(CSSCI)來源期刊及集刊(2017-2018)目錄》(下文簡稱「目錄」)。此舉一出,立即引起學界爭議。一大導火索是新目錄中包括武漢大學學報(人文科學版)、同濟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在內的幾份高校學報從「C刊」降為「C擴」了。
新目錄「6增6調」,引學界爭論據《文匯報》報導,有學界人士介紹這次公示目錄就「高校學報」方面出現了「6增6調」:增加到「C刊」的有齊魯學刊、煙臺大學學報、安徽師範大學學報、浙江工商大學學報、吉首大學學報、江西師範大學學報;而從「C刊」被調整到「C擴」的期刊分別是:同濟大學學報、陝西師範大學學報、華東理工大學學報、天津師範大學學報、深圳大學學報、武漢大學學報。
變化看似小,實則「千層浪」。
網傳的一份武漢大學學報(人文科學版)於1月17日刊發的《致作者信》說:「根據南京大學CSSCI評價中心的規則,本次C刊目錄的數據基礎是2013-2015年敝刊所發表文章的被引成績。敝刊是全國高校系統中唯一一本只發表人文科學類即傳統文史哲三大學科稿件的期刊,而傳統文史哲三科的作者在發表論文時不太習慣像法學、經濟學、管理學等社會科學學者那樣引用期刊論文,導致我們這類專注於人文科學的期刊被引成績一直非常不理想。」
這封信還表示從2016年1月開始,武漢大學學報(人文科學版)已經調整稿件的學科結構,增加了部分影響因子高的政治學、社會學類稿件。
對此,武漢大學學報(人文科學版)有關負責人向澎湃新聞記者表示編輯部只向作者一一單向發信,對於「網傳的《致作者信》」暫不回應。
而同濟大學人文學院教授、同濟大學學報主編孫周興則對「降格」直言:「四年前我就預感到同濟學報將被剔出CSSCI目錄,因為我們堅持不參與影響因子造假勾當。」1月19日,孫周興還在博客上發表《同濟大學學報(哲社版)主編聲明》,再一次將C刊新目錄與「影響因子」推向學界爭議的風口浪尖。
網傳的一份《致讀者信》C刊是「學術風向標」?CSSCI是1998年由南京大學中國社會科學研究評價中心(下文簡稱「中心」)受教育部委託開發研製的引文資料庫,用以檢索中文人文社會科學領域的論文收錄和被引用情況。在CSSCI官網介紹中:CSSCI遵循文獻計量學規律,採取定量與定性相結合的方法從全國2700餘種中文人文社會科學學術性期刊中精選出學術性強、編輯規範的期刊作為「來源期刊」。
換言之,C刊,是南京大學中國社會科學研究評價中心體系裡「學術性強、編輯規範的期刊」。
在青年學者陳才看來,CSSCI只是期刊評價的一個標準,而並非學術評價標準。「真正的學術評價要留給後人去蓋棺定論。不得已,一定要去評價,也需要交由專業領域內的權威專家來進行。所以該中心每次公布目錄,都有學者加以批評。」
「至於該中心的評價細則,從來沒有詳細公布過,只是有一些籠統的說法,比如前幾年的引用率等。這裡也有問題,細則為什麼不公布出來讓學者參與討論?」陳才提到,該中心網站上,「遴選標準」和「遴選程序」兩欄都是空白。
而C刊與學術評判、考核的「劃等」更引發深思。「雖然該中心明確說明,請學術界正確使用該索引,但是,科研管理者實質上就把它當成了學術評價標準。科研工作者評職稱、學生畢業拿學位,都要看C刊發表篇數。為什麼呢?這是荒唐的。」陳才告訴澎湃新聞記者,一方面學術評價的確困難,各有各的看法,沒有一個至少是大部分學者共同認可的規則,勢必引發爭議甚至矛盾。「另一方面就是科研管理人員懶政,簡單粗暴地用該中心作擋箭牌。高校為什麼自甘做CSSCI的奴僕?為什麼很多人把它默認成一個學術評價體系?這也是受浮躁的大環境影響。」
「每個專業有每個專業的規範,不應該一刀切,籠統地來評價。更不應該由外行來評價內行。有不少學者都出現過,投稿時刊物是C刊,而發表時刊物等級降了,論文等級就被下降了。所以C刊目錄給學者投稿造成了不少困擾,作者寫好文章還要花不小的氣力去研究刊物本身以投稿。這說明什麼?只能說明給刊物分等級的做法極不可取。學術刊物只是學者發表學術觀點、表達學術態度的一個平臺,這個平臺不能越位。」
陳才甚至認為,要取消刊物的等級,讓刊物和學術各歸本位。
一位985高校的學報主編告訴澎湃新聞記者:「對於少數國內知名大學學報,幾乎是不考慮什麼影響因子,什麼C刊不C刊的問題。說到底,(新目錄)是一套新的遊戲規則。任何一套遊戲規則施行起來都有利弊得失,這要看參與者的積極性以及對學術的影響。現在很多學術期刊都參與到遊戲中來,最終的結果一定是有人排列前,有人落後。如果一些學術質量和聲譽都有問題的反倒堂而皇之地跑到前面去了,那倒是有問題了。」
影響因子是「刊物風向標」?若「影響因子」真能解釋武漢大學學報(人文科學版)的「降位」,那麼在兩個月前「中國期刊未來論壇」發布的《中國學術期刊影響因子年報》中,《武漢大學學報(人文科學版)》可是進入影響力指數第一集團(Q1區)。同一份刊物,怎會有不同的「影響因子」?
「這可以理解,不同機構計算方式不同,影響因子自然不同。國內也少有機構公布過他們的計算公式。」上海交通大學講席教授、科學史與科學文化研究院院長江曉原近年對「影響因子」展開深入的學理研究,「文章被引用次數越多,影響因子越高。但只用影響因子判斷一個刊物,其實是不合理的。」
江曉原告訴澎湃新聞記者,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美國,「影響因子」最初是圖書館用來判斷「買什麼雜誌最划算」 的參考指標,後來才慢慢發展為刊物水平的判斷標準,甚至成為國際上通行的期刊評價指標。在他看來,長期強調並用各種考核手段要求科研人員儘可能將論文發表在國外高影響因子刊物上,不僅在學理上極為無理,而且對中國學術造成極大傷害。
「我舉三個例子。一是影響因子高的文章依然會被證明是錯的。有的文章本身荒謬,那麼駁斥它的文章自然要引用它的觀點,引用不也上去了嗎;二是《自然》《科學》這些高影響因子刊物經常撤銷論文。很可笑的是,這些撤銷論文的影響因子很高,被撤銷後影響因子也繼續存在,甚至還會被他人引用。」
「第三,影響因子的計算類似一個遊戲,完全可以通過一些手法把影響因子變很高。比如在科學情報研究所ISI公布的影響因子分式裡,分子是該期刊所有文本所產生的所有引用次數,分母則是該期刊裡引用項文本的篇數,也就是學術論文的篇數。要讓影響因子變大,分子要大,分母要小。所以像《自然》這些雜誌從上世紀70年代開始就減少學術文本的數量。一期期刊裡,他們只有十分之一的文章是學術文本。」
南京大學中國社會科學研究評價中心網站上,遴選標準和遴選兩欄是空白。反思當代中國學術生態之內核在華東師範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吳冠軍看來,C刊新目錄之所以掀起了這樣大的媒體波浪,是因為它牽涉到了當代中國學術生態之內核。
「CSSCI對於始自1990年代中期的漢語學術之 『規範化』轉型,確實有很大的功勞。也正是由於它的成功,在過去十幾年間,它很快成為了整個人文社會科學學術質量的唯一評價標準:學者的職稱晉升、績效獎勵,乃至博士研究生的畢業條件,全部在該標準下被精確量化。」
「這產生兩個可怕後果。」吳冠軍告訴澎湃新聞記者,一是當C刊發表數量成為學術質量評價的惟一標準後,學者水平直接被C刊篇數所定義,而刊物質量被C刊遴選標準所定義,「學者和刊物皆被CSSCI 『異化』。」
「二是C刊目錄本身被 『異化』,圍繞它逐漸形成一個巨大的利益與權力鏈條。當下許多衝著CSSCI去的批評,實際上是衝著固化在CSSCI名下那個利益權力鏈條去的,衝著當代中國學界那個 『變態內核』去的。」早在2013年,孫周興就專門「抨擊」過學報體制內腐敗的現象,披露眼下一些地方的一些學報為了提高刊物的影響因子,居然串通起來相互引用,或者乾脆要求作者本人安排引用,「實在無恥至極。」
吳冠軍說:「今天,對於一本學術雜誌而言,在C刊目錄之內還是之外,幾乎是在天堂和在地獄的差別。前者稿件如雪片般飛來,後者即便求爺爺告奶奶也很難收到優質稿件。為了使自身留在C刊目錄之內,許多雜誌的編輯方針及思路不得不惟C刊遴選標準是從。」
他感慨,一邊《武漢大學學報》(人文科學版)被迫表示開始改變稿件的學科結構,另一邊《同濟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不願接受「惟被引率」之異化。「捲入當下風波中的兩本學術刊物,一本標識出了既有結構的殘忍性,一本則向我們指出了激進反抗的可能性,作為學者,我們有什麼理由不一起去為改變當下這 『雙重異化』結構,而去展開激進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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