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杜寧 楊祖豔「華控清交信息科技(北京)有限公司,杜寧系公司總裁、中國網際網路金融協會金融科技專委會副主任委員」
文章|《中國金融》2020年第13期
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首次將數據作為生產要素寫入中央文件。今年上半年,中共中央國務院相繼發布《關於構建更加完善的要素市場化配置體制機制的意見》及《關於新時代加快完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意見》,其中均提出了加快培育數據要素市場的具體意見。近年來,我國數字經濟發展迅速,中國信息通信產業研究院發布的《中國數字經濟發展與就業白皮書(2019年)》顯示,2018年總量達31.3萬億元,佔GDP比重超過三分之一,對GDP增長的貢獻率則超過三分之二。新冠肺炎疫情暴發以來,信息技術在保障「非接觸式」生產生活、提升需求供給匹配效率、增強社會服務與管理等方面更是發揮了巨大作用。數據作為數字經濟和信息技術時代的「石油」,其重要性日益凸顯。金融業作為數據密集型行業,在數據要素新時代將主要承擔兩大任務:一是樹立行業示範,既推動金融業實現高質量發展,又為國家探索數據要素化路徑提供最佳實踐經驗;二是為國家建設全新的數據要素市場提供全方位的、開創性的金融支持服務。
金融核心要素髮展的歷史進程
金融行業天然具有數字基因。但金融與數字的結合,在不同歷史時期呈現出不同形態,金融的核心要素也隨著時代發展不斷演化。
一是貨幣要素時代。貨幣作為金融起源時期的核心要素,是支持實物交易的媒介。此時金融的數字屬性主要體現為一般等價物,它對商品交易進入社會化大生產階段發揮了極大的促進作用。貨幣化交易提升了商品交換的效率,貨幣化程度成為影響各國商品經濟發展廣度和深度的核心因素。
二是資本要素時代。17世紀荷蘭東印度公司成立,被認為是現代金融的起源,它通過發行股票來籌集資金的融資方式,開啟了一個全新的金融資本時代。接下來兩百多年裡,投資者投資了數千家可以產生資本收益和股息的公司,至1914年,資本已在歐洲和世界其他地區自由流動(2019年1月3日《華爾街見聞》:「全球金融市場的五個時代」)。金融資本的全球流動也推動資源配置進入全球化時代,金融的核心競爭力表現為資本實力。
三是信息要素時代。20世紀60年代以來,隨著信息技術快速發展,金融依託計算機技術、網絡技術等手段,推動業務流程的線上化、智能化和自動化,不斷降低物理網點設施成本、提高金融業務效率。在這個階段,金融產品的定價和交易,都逐步變成了計算機裡的數字處理過程,數據也成為專指可供計算機存儲和傳播的各種信息。
四是數據要素時代。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將數據作為生產要素,反映了隨著我國經濟活動數位化轉型加快,數據對提高生產效率的乘數作用凸現,成為最具時代特徵新生產要素的重要變化。從此,數據不僅僅是金融業務運營過程的副產品,而是推動金融業務發展的核心要素投入。數據將從信息化階段各機構的「手工作坊」走出來,進入數據的「社會化大生產」階段,數據交易也將成為金融交易的重要類別。
金融引領數據要素新時代的天然優勢
近年來,我國深刻認識到發展金融科技的必要性和緊迫性,以重點突破帶動全局,在技術選型、能力建設、應用場景和安全管控等領域全面提升金融科技應用水平,為金融探索數據要素化新時代鋪平了道路。
一是金融科技快速發展,為開創數據要素新時代奠定實踐基礎。2013年以來,在新一輪科技革命背景下,我國金融業在信息化基礎上,逐步應用雲計算、大數據、移動網際網路、人工智慧等新興技術,在網際網路金融、移動金融和智慧金融等方面得到快速發展。特別是今年新冠肺炎疫情期間,我國金融科技應用實力彰顯:以「非接觸式」金融服務有效支持金融服務不斷流、不降質;精準利用人工智慧、大數據等,降低小微企業融資成本,提高融資服務可獲得性;以區塊鏈技術為核心,建立抗疫物資捐贈存證平臺,為社會各界提供公開透明、可追溯、可反饋的監督途徑,推動凝聚社會各方力量。
二是強化金融科技統籌規劃力度,為開創數據要素新時代奠定製度基礎。2019年,人民銀行發布我國金融科技領域第一份綱領性文件《金融科技(FinTech)發展規劃(2019-2021年)》,全面推動金融科技邁上高質量發展之路。規劃要求,充分釋放大數據作為基礎性戰略資源的核心價值,推動形成金融業數據融合應用新格局。同時,金融業正在開展人工智慧、區塊鏈、大數據、雲計算等多項金融行業標準的制定工作,並發布《個人金融信息保護技術規範》,將為金融數據要素化奠定標準基礎。
三是數據安全融合技術研發取得突破性進展,為開創數據要素新時代奠定技術基礎。與其他生產要素相比,數據要素有著自身特殊的屬性,即原始數據一旦分享便使用不可控,由此導致「為了安全而不共享」的現象,數據孤島成為金融進入數據要素時代的瓶頸問題。數據安全融合技術(主要包括多方安全計算、數據脫敏、差分隱私、可信執行環境、聯邦學習等)的快速發展,為上述難題提供了較好的解決方案。數據安全融合技術既能實現數據使用,又能保護數據隱私。特別是近年來已經成熟的多方安全計算(MPC)技術,能直接以數據的計算因子進行融合計算,實現數據「可用而不可見且按規定的用途和用量使用」,將利用明文數據轉變為利用數據的計算價值,從而為數據要素化掃清了最後的發展障礙。
金融數據要素化的時代使命
金融數據要素時代不是「後大數據時代」。大數據時代是有邊界的「大」,數據要素時代是無邊界的「融」。在數據要素時代,任何主體合法合理的數據需求,都能方便地從市場獲取產權清晰、質量有保障的數據;數據提供方則將根據數據要素創造的價值,合理獲得應有報酬。我國將充分利用「政府宏觀調控+市場微觀調節」有機組合的制度優勢,實現數據價值跨地區、跨部門、跨層級有序流動。金融數據要素化將對金融業提高效率、降低成本、防範風險發揮重要作用。
數據驅動為金融資源配置提供新效能
在金融數據要素化的新時代,金融業將通過全方位大規模數據融合應用,實現風險管理實時化、決策支持智能化、資源配置精準化,把更多的金融資源配置到經濟社會發展的重點領域和薄弱環節,滿足多層次實體經濟需求。
一是以數據融合支持實體經濟轉型升級戰略。通過數據融合,金融機構可強化宏觀經濟數據、產業發展動態、市場供需狀況等關聯分析,實時監測企業運營資金流、信息流和物流信息,對企業經營狀況進行全方位跟蹤,為金融資源配置提供科學依據,引導資金根據國家戰略和產業政策流向高科技、高附加值領域,提升綠色金融質量和水平。
二是以數據融合支持國家普惠金融戰略。我國一直高度重視對小微企業的融資支持,將小微企業作為普惠金融重點服務對象。藉助數據融合技術,金融機構綜合掌握司法、社保、工商、稅務、海關、電力、電信等行業數據,獲取更加完善的小微企業畫像,破解小微企業信貸過程中出現的獲客成本高、信息不對稱、定價不精細、風控不完備等問題,從而為小微企業融資提供更精準、更安全、更便捷的服務。
三是以數據融合支持脫貧攻堅戰略。精準扶貧是金融業踐行「金融為民」理念的重要著力點。針對農民、城鎮低收入人群、貧困人群和殘疾人、老年人等金融服務歷史數據不足的社會群體,金融機構可融合電力、電信、公安等綜合數據來源,精準地對其進行畫像,對各種扶貧需求進行精準識別,靈活高效地配置扶貧資金資源。此外,還可全面監測交易流水數據,提供基於支付控制的扶貧資金貸款服務,使得貸款只能定向用於購買生產資料,而非消費性支出,從而建立金融精準扶貧的長效機制。
數據要素化助力金融供給側結構性改革
在數據要素時代,數據驅動的金融科技將飛速發展,深刻影響市場參與主體、數據交易市場發展形態、重塑金融服務格局等,成為推動金融服務供給結構變革和金融服務效率提升的根本支撐。
一是金融科技重塑金融體系格局。金融的本質是處理信息不對稱,並在此基礎上實現風險定價。數據要素時代,數據作為基礎性資源,各融資主體可通過各種數據展現自己的信用價值,金融機構可利用的KYC信息更加豐富。大型金融機構將利用自身數據、公共服務數據以及採購到的第三方數據,綜合計算和判斷每筆業務的價值和風險,實現金融服務提質增效。中小金融機構則可繼續發揮自身在區域性、行業性等細分領域的「knowhow」優勢,充分利用「貼身」採集的數據,有效滿足小微企業和個人客戶的個性化金融需求。
二是金融服務於數據要素市場建設。在數據要素時代,數據要素市場將是金融市場的重要組成部分,數據通過「可用不可見、按用途和用量使用」的形態進行交易。正如服務其他要素市場一樣,金融機構也將為數據交易生態提供全面的支持。其中不僅包括直接相關的金融中介服務(如撮合數據買賣、數據經紀、數據託管和存儲、數據諮詢、數據算法開發等),也包括衍生的數據信用市場(如數據估值、數據審計、數據評級、數據合規、數據保險、數據抵押登記等),還包括底層的數據金融服務基礎設施(如數據交易系統、數據交易計費和支付結算、數據安全保障、數據計算平臺和算力提供平臺等)。
三是金融服務由被動式向主動式轉換。在數據要素化時代,金融機構的產品開發將從基於統計和大數理論發展到主要基於數據融合的個人精準模型,從而有利於開發出更多個性化、差異化、定製化金融產品,實現「以產品為中心」跨越到「以客戶為中心」。例如,在個人合格投資者認證流程中,金融機構不再是被動等待客戶認證,而是提供以「數據安全通」為平臺的一鍵式查詢認證服務,免除了個人投資者來回跑路,提高了相關金融產品的便捷性和吸引力。
數據要素化驅動監管與合規模式創新
金融數據要素化在為金融發展注入新動能的同時,也給傳統金融監管體系和監管手段帶來新的挑戰。在金融服務更加虛擬、業務邊界更加模糊、經營環境更為開放的背景下,金融風險跨機構、跨業態、跨市場外溢特徵將更為明顯,風險傳播速度也呈指數級增長。因此,數據要素化時代,更需構建數據驅動的監管與合規新模式。
一是築牢風險聯防聯控的「長城」。金融機構在風險共享方面有著天然的動力,基於數據融合進行金融風險聯合防控,可有效滿足各機構共同補好短板、築高底線的基本訴求。為此,應加快構建「參與即享用」的金融風險防範合作機制,破除機構間數據壁壘,更全面反映相關主體風險情況,幫助金融機構形成風險全景視角。
二是用好風險穿透排查的「烽火臺」。金融業務邊界的模糊與交叉極易造成風險迅速跨界傳染,因此需要對各種信息進行實時穿透和關聯分析,增強金融監管的專業性、統一性和穿透性。首先,可通過系統嵌入、API(應用程式接口)等手段,實現業務數據的計算因子實時獲取,保證監管信息的真實性和時效性,避免可能的數據洩露風險。其次,可將業務數據的計算因子和銀行報送數據對進行交叉驗證並對業務數據的計算因子進行基於隱私保護的機器學習訓練,以數據自動分析保證監管當局及時感知金融風險態勢變化,推動金融監管模式向事前、事中監管轉變。
三是構建跨境金融風險傳播的「護城河」。隨著我國金融業對外開放步伐加快,跨境金融風險傳染帶來的挑戰也將愈發顯著,特別是在數據跨境流動政策尚未明確的情況下,跨境金融服務一方面要實現「業務放得開」,另一方面更要做到「風險管得住」。在加大推進跨境聯合監管、聯合執法、聯合打擊違法違規跨境金融活動的基礎上,應加快探索跨境金融活動統一監管平臺,通過數據「可用不可見」的監管科技平臺,有針對性地加強客戶身份識別、大額和可疑交易報告、洗錢監測分析、帳戶取現身份驗證等業務排查,既實現跨境金融業務信息本身不洩露,又能排查跨境資金和跨境信息的匹配性,有效監測跨境金融風險,提升跨境非法金融活動打擊治理的精準性。
金融數據要素時代的關鍵保障
加強研究宣傳,構建新型「數據觀」。隨著世界各國加快大數據戰略布局,各國在前沿技術研發、數據開放共享、隱私安全保護、人才培養等方面均做了前瞻性布局。我國提出數據生產要素化,佔據了國家推動大數據戰略的制高點,為我國全面發展數字經濟奠定了政策優勢。在推動數據要素化過程中,要正確認識數據的信息價值和計算價值可分離的新型數據觀,認識到數據「可用不可見、可按用途和用量使用」的新屬性,做好研究和宣傳工作,深入挖掘數據要素的潛在價值。
加強頂層設計,有效釋放「數據能」。在頂層設計指引下,金融數據要素化市場方興未艾。監管部門和相關機構應考慮將數據要素化納入中長期發展規劃,統籌新型數據要素化基礎設施,從算力、算法、存儲、網絡等維度加強技術攻堅,為釋放數據計算產生的「數據能」奠定基礎。在此過程中,針對歷史形成的多個業務條線數據分散存儲、分散運行的現實情況,可採用「漸進式改革」方法論,既不完全推倒重來,也不重複建設造成浪費,保持各數據中心現有職能不變,新增構建「數據可用不可見、按規定用途和用量使用」的綜合性數據融合應用平臺,鋪好「數據能」從各行業湧入金融領域的「管道」。
加強監管科技,為數據植入健康基因。建立數據「按用途和用量使用」的監管機制和監管手段,保障數據的計算價值得到合法合理利用。在當前金融數據安全分級指南、全生命周期管理等要求基礎上,進一步建立涵蓋金融數據計算價值的使用目的審查、原始數據質量審查、計算結果隱私保護符合性審查等標準。加快監管科技創新步伐,制定監管互動交互的元數據標準,將監管規則轉換成機器可執行代碼,支持監管合規要求自動化處理,實現基於數據的智能監管。繼續深化監管沙盒管理方式,加大支持發揮數據要素價值的試點項目力度,在發展中保護好參與機構的商業秘密以及金融消費者個人信息,實現金融創新與風險管控的有效平衡。■
(責任編輯 張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