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常說18、19世紀是物理學的時代,兩次工業革命徹底改變了人類的生存環境和社會進程;20世紀是電子科技的時代,世界越來越扁平,變成了地球村;而我們身處的21世紀可謂是生物的時代。1858年,達爾文提出進化論,現代生物由此發軔。1953年,沃森和克裡克發現DNA的雙螺旋結構,人類開始深入到分子層面研究生命的奧秘。進入21世紀,基因組學、蛋白質組學、轉錄組學、轉基因工程等都是熱門的研究領域。人類先賢在兩千多年前發出的諸如「我們是誰,我們從哪裡來,我們要到哪裡去」等問題,或許可以通過生物學技術給出一個更接近真實的窺探角度。
藝術家關心新興事物,對社會的發展甚為敏銳,每次科技的突破總會成為藝術運用的元素。而生物藝術(Bio Art)作為生物技術與藝術的結合是當代藝術的一個最新分支,反映著當今時代科學與藝術的深入交叉。生物藝術是指涉及活體、細菌、活性組織以及生命過程的藝術,通常會運用生物工程(如基因工程、組織培養和克隆)等科學手段的藝術形式。本·弗萊(Ben Fry)和朱利安·沃斯-安德裡亞(Julian Voss-Andreae),是生物藝術中比較溫和的兩位嘗試者。
本·弗萊
本·弗萊在MIT(麻省理工大學)媒體實驗室美學與計算小組獲得博士學位,方向是「基因製圖學」,簡單說就是把基因中鹼基的排列組合方式繪製成可見的圖像,從一種微觀三維變成宏觀二維。他的代表作品是《染色體21號》。這件作品遠看是一幅極簡主義抽象畫,近看細部,其實是由深淺不一的連續但不重複的CGAT幾個字母組合而成的,而這些字母正是該畫名稱的來源。看似無序的排列其實是完全按照人類第21號染色體中四種鹼基的實際順序羅列的,這四種鹼基分別是胞嘧啶(縮寫作C)、鳥嘌呤(G)、腺嘌呤(A)和胸腺嘧啶(T)。藝術史上,新印象派作品如修拉的《大碗島的星期天下午》,在畫布上布滿了微小的色點,近看無法察出什麼具象的效果,但在遠處利用光色規律便能通過人眼的視覺混合效應變化出熟悉的形象。而《染色體21號》這幅作品恰恰相反,是近看具象,遠看抽象,這不禁令人想到一種理解上的可能性:人們在微觀的DNA層面,都是由相同的鹼基序列組成的,就如同這幅作品的名稱。但是離遠看這幅畫,因為抽象原因,每個人都能看出不一樣的視覺內容,就如同相同的鹼基序列在宏觀世界的不同表徵,組成的人類在形態、品味、個性方面均有差異。
本·弗萊第21號染色體噴繪2016年聶槃/攝
《染色體21號》採用了微噴方式,包含了人體第21號染色體上的4800萬個鹼基(由4800萬個字母組成),顏色的深淺代表著有效性與否——深色代表有效,淺色代表無效,而灰色代表尚未確認其功能,基因測序儀所「不可讀」的區域則用斜線表示。這幅畫的規格達到了400cm×400cm,比大衛的名作《跨越阿爾卑斯山聖伯納隘道的拿破崙》還要大上將近一倍。實際上第21號染色體是人類最短的染色體之一,轉化後仍有如此大的規格。大衛的作品放置在凡爾賽皇宮內,被當作皇權的一種象徵,展示著國王的勇武形象和神聖力量。而《染色體21號》僅僅是人類最短的一條染色體中信息的鋪展,這幅作品是伴隨著社會進步而誕生的,用如此大的畫幅來展示人類最基礎最普遍的構成單位,剩餘的45條染色體如果拿來創作,其場面應該更加壯觀,會遠超歷史上任何專為王公貴胄繪製的畫作尺寸。
本·弗萊染色體21號 (局部 )噴繪 2016年圖片:slate
朱利安·沃斯-安德裡亞
朱利安·沃斯-安德裡亞先後在柏林、愛丁堡和維也納學習物理、數學和哲學,也獲得過雕塑專業學位,現主要致力於量子物理學的研究。他有兩件著名的3D列印作品,名為《蜂毒素》和《侏儒》。作品體積很小,據說是實際雕塑作品的微縮版,色彩純淨而明豔,造型蟠曲纏繞,線條硬朗,也很抽象,實際上兩件作品是蛋白質分子的真實結構。其中《蜂毒素》較為易懂,再現的是蜂毒肽的蛋白質結構,從某些角度和勢態看去,很像一條騰雲駕霧的龍。而另一件作品《侏儒》再現的是腸道細菌分泌的MJ25(小菌素J25)蛋白質。它擁有非常罕見的索套結構:其尾部伸進了環狀結構中,這種結構能夠通過抑制其他細菌的蛋白合成機制來殺死競爭者。從名字看,「侏儒」二字無疑加上了作者的主觀感受,賦予了蛋白質分子以擬人化的特徵。這件作品的英文名「Nanos」,在希臘語中就是「侏儒」的意思。正如導言中所說的,這個命名暗示了MJ25的納米級體量,同時也因為其索套結構酷似侏儒的巨大腦袋。
安德裡亞侏儒3D列印2016年聶槃/攝
安德裡亞 蜂毒素 3D列印 2016年 圖片:ycwb
引人爭議的生物藝術
嚴格來說,上述兩位跨界藝術家所運用的,與其說是科技手法,不如說是藝術手段對科學微觀的再現表達,是一種較為溫和的將科學與藝術相結合的方式,在形式上還頗具美感,不過生物藝術涉及的更多手法就沒那麼客氣了。2000年,生物藝術家愛德華多·卡茨(Eduardo Kac)創造了螢光兔子Alba,他將一種螢光水母的DNA加入到了Alba體內,因此Alba的皮毛能夠在黑夜中發出綠光,卡茨將其作為自己的藝術作品,引發了軒然大波,會發綠光的兔子讓人們想到了科幻電影中的可怕生物,讓人不寒而慄,也引起了人們對轉基因的再次關注。
愛德華多·卡茨 Alba兔 基因藝術 2000年 圖片:rabbit
2003年,來自澳大利亞的藝術家帕翠西亞·皮奇尼尼(Patricia Piccinini)在威尼斯雙年展上展出了一件名為《年輕家庭》的作品,作品是運用矽膠材料製作了一組人狗雜交的新物種群像,細節逼真,仿佛是活生生的存在。小傢伙們正在吮吸母乳,本應溫馨的哺乳畫面卻因被替換的雜交物種而顯得十分驚悚,引發了爭議和廣泛的討論。
皮奇尼尼年輕家庭2003年裝置圖片:multispecies-salon
另一個例子是在2008年,西澳大學生物藝術研究實驗室的藝術家奧隆·凱茨(Oron Catts)在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展出的《無害皮夾克》,他將人類及老鼠幹細胞置於實驗室玻璃生物反應器中,通過管飼小牛胚胎血清進行培養,並將其打造成了一件皮夾克的外形,這是一個正在生長的活物。一段時間後這件「夾克」出人意料地瘋長起來。最終館方為了限制它的增長,不得不停止為其提供營養素。這件藝術作品以這樣的結果收尾引起了一些爭議:生物學應用的倫理該如何規範?
奧隆·凱茨 無害皮夾克 2008 年 裝置圖片:changasart
生物藝術是伴隨著生物科技的進步而產生的,科學家將微觀層面的生命過程,諸如細胞、分子以及基因等呈現出來,也讓藝術家有了新的創作對象。生物藝術作為科學與藝術結合的新案例,是藝術領域的新進展,但是相比於其他新媒體藝術,它伴隨著更大的爭議,關於其中涉及的生物倫理、轉基因以及動物權利等內容的討論不絕於耳。目前該藝術門類還比較新,因為很多創作過程都需要較高的科學技術手段,專門從事該領域的藝術家還很少,在國內更是鳳毛麟角。不過當代藝術的一大特點就是對於社會議題的反映,生物藝術無疑有著鮮明的社會性和批判性,藝術家通過生物工程手段創作的作品對於科學、生命、人類以及自然的關係有著深入的探討,這些生物與藝術結合的作品,反思現代生活中無孔不入的科技,不僅給觀眾帶來了思考,也讓科學技術發展領域的有關人士產生思考,在某種程度上推動有關部門加強相應的立法、監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