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大學第六醫院院長
中國科學院 陸林院士
新冠肺炎疫情可以稱得上二十一世紀以來波及面最廣的人類疾病大流行,世界衛生組織評估,新冠肺炎疫情的暴發可能在一兩年之內減輕、緩解,甚至很好地控制。但是疫情後,對全人類精神心理健康的影響,可能要持續10至20年。
災難以後人們容易產生各類精神心理問題,汶川地震、SARS一年之後,仍有很多人罹患創傷後應激障礙、抑鬱等精神心理疾病,甚至出現自殺,此次疫情後這種現象也極有可能存在。疫情帶來的心理創傷和陰影也許會以我們難以察覺的方式,悄然影響著我們的生活。
很多人是從美劇裡知道「創傷後應激障礙」這個詞的,好像外國人動不動就有心理疾病,要去做心理諮詢,夫妻關係不好要諮詢,孩子在學校受了委屈要諮詢……儒家文化中含蓄內斂的國人,一方面願意拿「我都抑鬱了」開玩笑,一方面卻對真正的精神疾病或心理問題迴避甚至充滿恐懼。
目前,包括物質依賴在內的精神疾病負擔(健康壽命損失年)佔全球疾病負擔首位。這個數據可能會讓人有些意外,雖然疾病譜從傳染病轉為慢性病,但精神心理疾病並沒有得到其應有的重視,無論我們是否願意正視精神心理疾病,它都已經悄然佔據了疾病負擔的前列,給我們的經濟和社會造成嚴重的影響。
數據顯示,越發達的國家,發展進步越快的國家,精神心理疾病的負擔就增加得越快。雖然將這個數據作為我國經濟發展迅猛的一個信號有些奇怪,但「Data never lie,」我們對健康的定義早已不單指身體健康,還有心理健康。
心理疾病像一個隱秘的角落,最初它看不見摸不著,但不能因為隱蔽,就忽視否認它的存在。
硝煙之外的另一場救治
今年9月,中國科學院院士陸林再一次來到武漢,新冠肺炎疫情的硝煙散去,他還有另一場仗要打。最初馳援武漢的四萬多名醫務人員中,有四百多位精神科醫生,他們要負責患者和一線醫生的心理健康。今年5月上旬,陸林院士就曾帶隊奔赴武漢,針對新冠肺炎患者的康復和心理疏導情況,開展了為期一個多月的調研和救治工作,至今他團隊中仍有人駐紮在武漢,幫助當地社區和定點醫院開展患者康復和心理疏導工作。
疫情之下,社會精神心理服務需求激增。一名馳援武漢的醫生在自己的抗疫日記裡寫道,一個被確診的患者儘管只有輕微症狀,仍然每天哭泣,覺得自己「完了」,精神壓力也導致身體狀況越來越差。隨隊的心理醫生幹預後,才有所好轉。
陸林院士在調查中發現,除患者承受著巨大的精神壓力之外,抗疫一線的醫務人員也是精神心理服務需要重點關注的群體。疫情暴發初期,醫療資源匱乏,工作強度大,在體力透支的同時,醫務人員也承受著巨大的心理壓力來完成每天的工作。
除此之外,疫情期間參與一線工作的社會各界人士、隔離人員等,都有可能出現不同程度的心理問題。陸林院士提到,有些治癒後的患者仍無法回歸正常工作和生活,甚至不願出院,一出院就感到心慌,這可能就主要與心理因素相關。舉一個例子,有一位老大爺的親人因感染新冠肺炎相繼去世,家裡的小孩也被帶到了外地,當志願者陪他到殯儀館把親人的骨灰盒領回來的時候,老大爺整個人都處在崩潰狀態,這種情況下如果不加以幹預,極可能出現嚴重的心理問題甚至極端事件。
不僅在疫情期間心理問題突出,在疫情之後的3個月至1年,甚至兩年後,創傷後應激障礙的發生風險仍然存在。這場隱秘之仗沒有硝煙,但需要更加艱苦、長期的奮戰。
冰山一角下的現實困境
近年來我國精神心理問題日益凸顯,新冠肺炎疫情讓其露出冰山一角。二月正是疫情最為緊張的時候,我國開展了一項線上調查,有5萬餘名居民參與了該調查,結果顯示新冠肺炎疫情期間大眾的精神心理問題突出,超過1/3的人出現了急性應激狀態(24.4%)、失眠(29.2%)、焦慮(31.6%)、抑鬱(27.9%)等精神心理問題。
國家和政府部門對精神心理健康十分重視,多次強調要保障人民的心理健康。目前工作的重點和難點是怎樣加強精神心理衛生體系建設,消除冰山下更大的精神心理危機。
我國精神衛生機構的數量每年不斷增加,但分布不均衡。大部分集中在東部發達地區,中西部地區精神衛生資源嚴重缺乏,很多精神疾病患者無法就近就醫,甚至找不到專業的醫生,不得不外地求醫,不僅增加了疾病負擔,也因此延誤了治療。
另一個突出問題是精神衛生專業人員的短缺,最新數據顯示,我國每十萬人僅擁有8.9名精神衛生專業人員,顯著低於高收入水平每十萬人口的64名精神衛生專業人員。
陸林院士還認為,未來心理衛生服務的模式將非常廣泛,心理熱線和網絡諮詢有助於拓寬心理疏導服務途徑,彌補線下心理服務「時間+空間」的不足,但目前醫保尚不能覆蓋網絡治療,也缺乏統一的管理規範。
對精神心理疾病患者的汙名化和偏見也是目前面臨的一大挑戰。由於缺乏關愛精神心理疾病患者的和諧社會氛圍,使得患者諱疾忌醫,不願意尋求專業幫助。實際上,我國精神心理疾病的劃分種類很多,陸林院士認為,人們常常把精神分裂症等重性精神病和一般的精神心理問題混淆,即便是有焦慮等問題,也不願意就醫,害怕被貼上「精神病」的標籤。
曾經有一些公眾人物,主動告訴大眾自己曾患有抑鬱症,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人們對抑鬱的認知,但很多網友對其一些言論依然簡單歸為「這就是一個精神病」。而在專家的眼中,抑鬱、焦慮等與重性精神疾病差別很大,很多抑鬱焦慮患者治好後終身不復發,甚至完全恢復到正常狀態。
後疫情時代的精神衛生體系建設
陸林院士也一直在呼籲,希望疫情過後,國家能夠著手建立像疾控中心一樣的國家級心理危機幹預中心,不僅有助於降低重大災難事件造成的心理損害,更重要的是消除心理問題導致的各種危害社會穩定的事件,使更多群眾得到心理關懷和幫扶。
中國人口老齡化進程和疾病譜的改變也讓心理問題凸顯。陸林院士認為,很多軀體疾病都合併心理健康問題,如冠心病、糖尿病等慢性病患者發生精神心理問題的風險更高但也更容易被忽視,精神衛生未來應該與大醫學融合,許多難治性反覆發作的軀體疾病,結合精神心理評估與治療會收穫更好的療效。
疫情可能會很快過去,疫情之後的心理問題將以另一種形式長期伴隨我們。新冠肺炎之下,疫情之後,隱藏在醫療、社會等方方面面的問題逐漸披露出來,也給醫療一個重新認知和「洗牌」的契機。
反思是為了做到更好,希望十年以後,我們對精神心理健康的認識已有長足進展,意識提高,醫生充足,健康的觀念也已轉變為「體格、精神與社會之完全適應狀態」。
編輯:曹粟滿
審核:賈薇薇
【注】部分圖片來源於網絡及微信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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