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沙圪堵,寫過很多文字,大多是戴著鐐銬的舞蹈,定了方向,定了情緒,洋洋灑灑、下筆千言。可我的心卻總是飄的,沒有停靠。年初,看著幾乎沒有舊日模樣的老鎮,突然起了心思,想寫寫那些巷子裡和自行車上的歲月。
回到老街,家裡的老房子還在。南房重新修繕過,新了、地基也高了。正房還是老樣子,和院子裡其他兩戶人家的一樣,低矮、破舊,像歲月的流逝,溫柔卻無可抗拒。大門外的巷子,依舊坑坑窪窪。夏日裡是一個個小水坑,稍不留神就會把鞋陷進去。騎著自行車駛過,滿褲腿泥點子定會招來一頓訓斥,但一馳而過的快樂,卻抵得過那些責罵。
30過半40將近的年紀,已經可以回憶了,也有了20年前的話題可以聊。那時候青春年少,陽光正好。少年慕艾、少女懷春,在一眾枯燥無趣的課程中,在學校和家庭的雙重禁忌之下,朦朧誘惑,隔著回憶的紗隴,依舊美得不像話。忘記了是哪一瞬讓人心如鼓擂,卻記得上下學裝作不經意,路過有他家的巷子,祈禱著一次「偶遇」。偶有一兩次,在前或者在後,瞭見那個身影,心跳得像得了病,不知該上前幾步還是該疾馳遁走,著急忙慌間,正流行的料子褲褲腳夾在車鏈子裡,背影裡藏滿了該死的狼狽,臉紅到了腳底心。後來屢屢回憶每次經過時的心境,好像只是靠近和追逐,只是體味自己的心事,於是,那粉紅色的心情成了秘密,寫在日記裡,美好又煎熬。
說與一兩個好友,仿佛珍藏多年的寶藏,一朝見光。有一種釋然般的解脫,又有赤裸般的赧然。那心情有時變成調笑,有時像是擠兌,又有時是相互慰藉。突然有一天,你發現你與閨蜜之間的話題只剩下這個被說爛了、沒進展的往事,重逢的喜悅戛然而止。原來忘記了在哪個路口,我們走岔了,一走就是半生。
回溯那些日子,我們的友誼從什麼時候開始呢?可能是從巷口3毛錢的碗託和8毛錢的麵皮起步,那是一個少年最奢侈的分享;可能起步於偷溜進烈士陵園,鑽到塔下一探究竟時那種惶惶和相互鼓勵(如果烈士在天有靈,請原諒一群半大孩子的莽撞和無禮,本無意冒犯,只是青春的躁動無處安放);可能起步於三輛五輛自行車並排騎行在三馬路寬敞的街道上,笑著鬧著,享受著那時的「速度與激情」;可能起步於把單車騎進一個將將能過一輛自行車的窄巷,磨了手、擦了肩也不能說,說了就跌了份兒……
那些快樂是多麼簡單,可在成年後的我們看來,又是如何的蒼白。初中時的我,長相不出眾、成績不出眾、性格不出眾,家裡管得嚴卻是出了名兒的。家慈不「慈」,一有異動分分鐘上演獅吼功。我幾乎沒有自由時間,幾點放學幾點到家精確到了分鐘,每每遲到都絞盡腦汁編些理由,諸如買筆、買紙、買本不一而足,當時覺得機智如我。可當我的孩子在我面前撒謊,我就會想到那時的自己,想必也是這般一目了然,早知如此,費那個腦細胞幹啥。仔細想來,晚歸的那十分二十分鐘,用來幹什麼了呢?無非是在路口多聊了兩句,在校門口多打鬧了幾分,最出格莫過於繞到商業樓門前的郵筒旁,寄出幾封給筆友的信。信裡寫過些什麼早已忘了,筆友的名字也記不清了,但那可能是小小的我們第一次試著窺探遠方,是後來每一次出走的雛形。
那時已有了錄像廳,男生們沉浸於古惑仔式的中二不可自拔,女生們因鐵達尼號的絕美愛情情根深種,我是沒有那種機會的,錯過了那個時機,最終這兩個題材成了我成長路上的缺憾。但我趕上了《紅河谷》,應該是學校統一組織,我才有了進影院的準許。印象裡,沙圪堵舊電影院的結構已經記不分明,好像是上下兩層,坐滿了人,熙熙攘攘,人聲鼎沸。影片裡昏黃的色調,和寧靜花一樣的笑臉,一直留在記憶深處,代表了我對舊影院的全部印象。
彼時,一切大人不準允的事情都流行,仿佛幹了那麼一兩件,就是賺到了,比如溜旱冰,比如去忽雞圖大壩。前者被認為是混社會的和「爬皮」才幹的事兒,後者則是洪水猛獸,大人總說水裡「收人」,好像那「水鬼」會爬到坡上來拉人一樣。燈光場對面的「紅太陽」,晚上是舞廳,白天就留給一群中二少年滑旱冰。忘記搗了多少個鬼,才得了那麼一兩個小時的空兒,和朋友們約著去體味旱冰那「風馳電掣」的感覺,結果風馳沒有,摔了個屁股朝天是真的。電掣也沒有,昏暗的燈光下,總覺得隱藏著手拿砍刀的流氓和二流子,惴惴了兩個小時,一事無成、樂趣全無,好在還有掙脫枷鎖的快感,和這事兒我也幹過不過而而的豪邁。「情人島」我沒去過,大概源於沒有「情人」。只遠遠的望過一眼,看不出哪裡好。與現下的公園景區沒法比,卻也是很多人耍水的樂園,也承載了很多人的青春初戀,甜的、澀的,難以忘懷。
盛夏交流會,是漫長暑假裡朋友相聚的最好時機。約三五個好友去趕一場會,灰土攤子上吃幾串肉串,遠遠的看見某某和某某某相跟著,便極大地滿足八卦之魂,碰見幾個同學,再相互交流一番,八卦的中心人物又多了幾個。像是窺得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嘴裡嫌棄著,心中卻羨豔著。話題人物總是那麼些,或小巧可人的萌妹子,或高大帥氣的準男神,每個人心中都一個模子,看別人分分合合,想自己的暗戀心事,終也敵不過口舌之欲,敵不過愛美之心,吃一頓、買一件,煩惱霎時去了大半。
女生們愛美,穿上一條喇叭牛仔褲,像引領了世界潮流。體育課也捨不得脫,被老師「手撕」幾條後,有了新招數。喇叭褲穿裡面,校服褲套在外面,體育課一完趕緊換回來。記得高年級有幾個女同學,校服褂子拉鏈大開,把領子提起與肩線齊平,記不得好看在哪兒,卻很是流行過一陣兒。在好學生眼裡,她們是壞女孩兒。而我是有賊心沒賊膽兒,眼巴巴望著,腳下卻被驅趕著,成了一個年近不惑卻仍然不懂穿搭的「土包子」。那時在很多人的眼裡,學習好像是最不重要、最不情願的事兒,可誰知就是這些事兒,決定了一生的路。
念書的學校已沒有了舊日的模樣,起了新樓,我們站過的沿臺已找不到丁點兒痕跡。好像昨天我們還站在教室門口,小聲訴說著彼此的心事,看著認識的不認識的同學從身邊經過,時光漫長得沒有盡頭。恍然間,一切就走遠了,沒有回頭路。我們還沒來得及懂事,就已被生活推著長大,立業、成家、生子。那些往事被忘在一隅,和那個伴著我們長大的地方一起,成為一種情懷,一觸碰兼是唏噓。(文中圖片均來源於網絡)
作者簡介
劉蕾 愛文字,但其實是個俗人;沒自由,還總愛帶著鐐銬起舞。80後新聞人,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