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齊義海 來源 | 村長開會啦
記事起,老家的菜園子始終都在那裡,靠近老宅子,旁邊就是水塘,取水澆菜很方便。
菜園子很大,呈正方形,大大小小有十四五墒地,都種上了菜。要說種類,一年四季種的都是家常菜:捲心菜、大白菜、蔥蒜、茄子、黃瓜、絲瓜、地瓜、甘蔗、辣椒、韭菜、倭瓜、臘菜、花生、小瓜、大椒、菠菜、刀刀,芹菜、豆角子等等,種菜跟著時令走,一年到頭都有菜吃。
咱們農村人澆菜,一般都是雞屎糞、牛屎糞,最多的還是糞水。絕對的有機肥,種出的天然無公害綠色食品,好吃還放心。來到城裡之後,米麵菜全部都要買,吃嘛嘛貴;單說菜,多是種植戶在大棚裡用化肥催生的,打的膨化劑和農藥,長得大不好吃,哪怕清洗很多遍,還是不放心。你怎麼能保證吃進肚的都是沒毒的呢,但是又有什麼辦法呢?
「菜籃子」對於我們,是一個揪心的詞。
小時候,小孩子也參與到菜園子的打理,比如拿菜鏟子除草,用小桶澆水,幫著大人抬糞水施肥,順便逮逮菜幫子內外的害蟲。有一種大青蟲,長得很胖,專門躲在菜葉裡偷吃,找到它們其實也容易,它們在菜株下拉了黑色細碎的屎,仔細聽還能聽到囁齒撕咬的索索聲響,順著扒開葉菜,沒準它們就躲在裡面貪吃的正歡哩。我對付他們,就是用火鉗夾著,順便拔一攢稻草,對它們進行火葬,噼裡啪啦,也算壽終正寢。不有那麼一句話嘛,消滅一切害人蟲,全無敵。
最狡猾的就是那種渾身漆黑的甲殼蟲,形體小,鑽土快,有翅膀,會飛。白天它們躲在樹皮上,或藏匿在黃土裡,等到夜晚就一頓猛吃,小尖牙像小鋼鋸條,吃菜快的很,往往一夜過去,菜畦裡葉子上缺一塊少一塊,都是它們做的好事。
對付這種煩心蟲,大人們不得已也會用廢棄的刷把子,蘸上稀釋的樂果,一頓亂灑。這種方法很蠢笨,卻比較有效,葉子上有氣味,害蟲不來吃,卻也很難找到它們中毒的屍體,真是咄咄怪事。
對付偷吃的雲雀,記得那時候有兩個土辦法,一個是豎個木棍,上面掛一件衣裳,袖子張開,再帶上草帽,雲雀不敢來。還有就是父親吸著旱菸袋,坐在那裡扎個稻草人,立在那裡,風一吹,瑟瑟有聲,雲雀都能嚇破膽,怪好玩的。
上小學時,大人忙田地,我就和妹妹就一起抬水澆菜園,往往菜園澆一遍,都需要從下午四點鐘左右開始,澆到六點多,累的腰酸背痛,弄得一身泥巴虎子。有幾次我們姊妹倆抬糞水,個子又矮,還絆了一跤,弄了一身的糞水,咋洗身上還是臭氣燻天,記得很深。
那時候菜園邊上種了幾棵櫻桃樹,都說「櫻桃好吃樹難栽」,但是我在樹苗的周圍用樹枝圍起了柵欄,用麻繩串連打上死結,不想過了幾年真的長了果實,紅撲撲,甜絲絲,感覺到一分耕耘一分收穫的快樂。
記得那時候,倭瓜長著大葉子和長稈子,剝開稈子外的刺辣毛,則是浸滿水分的莖須,中午炒菜吃,放在嘴裡嚼,渣咕渣咕很有味道。那時候吃肉次數很少,偶爾兌著肉小炒,聽著廣播裡的長篇評書《三俠五義》,真是神仙般的享受。
種黃瓜和絲瓜,需要插好木頭或竹子,攀好架子,讓它們在上面爬。每過一夜,它們的卷鬚都會打著轉,沿著架子生長,開著黃花,慢慢長出渾身刺毛的果實來。黃瓜和絲瓜長的太大太長不好吃,尤其是黃瓜,半身青半身黃的時候最嫩最可口,現在市場上的黃瓜大多是新品種,水分多,密度小,吃到嘴裡水不拉嘰,沒啥味道,你一定和我同感。
大中午的,烈日當頭,菜瓜地的秧子都被驕陽烤蔫吧了,總以為會死掉,誰知到了傍晚,澆點水,第二天照樣鮮嫩如初。菜瓜秧子瘋長的時候,大菜瓜都橫臥在瓜秧裡,隨便用手一翻,就可以看到碩大的葉子下,躺著一條大菜瓜。有一天中午,我在翻找菜瓜的時候,不想竄出來一條烏巢(蛇),蜿蜒爬行,簌簌有聲,被嚇得半死。所以自那次以後,只敢拿著棍子挑瓜秧,留下了揮之不去的心理陰影。
茄子葉子愛長洋辣子,渾身長毛,每個毛都儲備著毒汁,一不小心,沾上洋辣毛,皮膚都會起一塊包,用手抓尖銳地疼,只有用胰子打或六神抹,才慢慢消掉。如今多年見不到洋辣子,感覺這些小冤家在農藥肆虐的當下,也一定活的不容易。
菜園子四周都圍有柵欄,俗稱「菜園笆子」,貪吃的牛羊總會探頭吃掉那些紅杏出牆的葉子和花朵,靠沿的瓜果也總會被要飯的人偷拽幾根去。我喜歡在清晨撿拾巴在菜園笆子上的知鳥殼,那時候知鳥殼有人回收,據說可以入藥,每個1分錢,運氣好的時候,一天可以撿到一二十個。換來的錢一半交給了大人,一半都買了冰棒,留給我一個甜不拉嘰的童年。
那時候種的最多的就是臘菜,至少種兩三墒,秋天收割之後,洗淨晾曬,再切碎,用醃缸或大罈子一層一層碼好碎鹽,用棒槌搗實,往往可以吃對頭一年。我上高中的時候,帶的就是臘菜,一小罐可以吃一個星期。莊上楊大娘和柳溝的三妗子都是醃臘菜的高手,酸酸的,勁道,有嚼頭。不會醃臘菜的,菜缸會生蛆。打開罈子,無數條白蛆都沒頭沒腦地往下鑽,但是有時候大人也就只隨便撿撿,用水泡泡,直接在鍋裡一煮,就可以下飯了。
現在想想都覺得噁心,但是那時候就是這麼吃過來的。不過蛆怎麼能在醃缸裡生活下去,也怪奇怪的,估計是鹽放少了。
小時候,有一句話叫:人黴點子低,鹽罐都生蛆,趕集逢背集,上學逢星期。那這個人也確實黴到家了。
菜園子的好東西,不僅僅有菜,才有草,比如馬齒莧可以用來包餃子,菜板菜(車前草)可以治尿結。那時候上火,尿不出尿,母親就拿著菜鏟子,到菜園裡一轉,挖一盆菜板菜,洗淨放在裡鍋一煮,喝著汁水,渾身清爽,保證清流如注,治一個好一個,不信你可以試試(嘿嘿)。
菜園西頭一片,靠近水塘,因為那裡栽了一排樹,所以光照不好。妹妹從同學那裡要了一棵梔子花和一株露水花,種在西北角一個不起眼的地方,誰知道過了兩三年,竟然都開花了。後來一年比一年長得茂盛蔥蘢,開的花越來越多,母親便拿到街上賣,給我們換高小字。
母親喜歡種菜,一輩子都沒有改變,菜種子都是自己精心挑選的收成,有些瓜籽用稻草灰摻水一攪拌,往西屋山頭的牆上一巴,來年下種,又是一年瓜果香。我發現母親培育菜苗,都要用大鍬敲碎土塊,保證土質疏鬆,再敷上雞屎糞,均勻撒開;出芽的時候,還四角插上竹條子,用薄膜蓋好,還專門留一個氣口透氣,所以菜苗都長的很茁壯。莊上的家根四鄰,都向她討教,還行給人家很多菜苗,爽利的很。,
母親愛種菜,也愛賣菜,逢集站在集頭,用兩個蛇皮口袋一攤,擺上新鮮水靈的瓜果,一上午都能賣完,實在賣不完的都送了人。年過六十,瓜果她老人家招呼不過來,就喜歡賣菜苗,其實我知道種菜苗也很麻煩,選種肥料養分土壤都要綜合考量,馬虎不得。所以每年都有很多老主顧,甚至今年預約來年的菜苗,真的很走心。
記得母親經常說:生瓜梨棗,見面就繞,人緣靠割,兩好割一好。都是稀巴爛賤的東西,不在乎多一口少一口,有了收成,就送人。也許種菜最高境界就是送人,一則讓大家都嘗嘗自己的手藝,二則民風淳樸,大家都這樣,送來送去,鄰裡就更加和睦了。所以每到農忙季節,大家都趕來幫忙,褲管一卷下田栽秧,胳膊一擼下地摟鋪子,掛好背帶弓腰拉稻捆子,挑起夜燈趕牛打場,都留在兒時的記憶裡。
最淳樸的鄉情,從菜園子延伸到田地裡,農忙時田埂上放一個朝天壺,裡面是老天飛(粗茶)泡好的濃茶,幹累了爬上田埂,咕嚕咕嚕喝上一大碗。農閒了,大家都跑到楊綿奎家的路邊小店打撲克,穿汗衫子的,光脊梁背的,嘴角夾著煙,耳朵上還夾了一支,笑眯眯地看著手裡的牌,再狠命地往下一甩,這一把又走了頭良。
現在村村通,戶戶通,都是水泥地。前段時間回家,因為往圩裡頭修路,我將菜園子往裡讓出了一塊地的距離,現在村裡的種菜大戶也多了,自家菜園子就可以種少些,想買啥就上街買啥,不必要再累死累活了。
最喜歡看傍晚時分,水塘裡的霧氣升騰,戶戶炊煙四起,霧氣將一個水圩子團團圍住,輕盈的像給莊子繞了一圈圍巾,煞是好看。最壯觀的是過年的晚上,大家架柴生火,燒鍋燎灶不亦樂乎,每家每戶鍋裡都煮著好吃的,滿地紅大炮此起彼伏,炊煙徹底將莊子圍了起來,連莊外稻茬地上都飄散著煙氣,午後竹林的飛鳥驚起,從這個樹梢飛到那個樹梢,景象十分恬淡祥和。
哎,這個年,暫時還沒有確定是在城裡過,還是回老家過。孩子們在城裡呆慣了,不想下鄉,覺得老家光禿禿的不好玩。今天徵求母親的意見,她說:「千好萬好不如家好,在老家喝井拔涼都得勁,幹腳幹手的,不像在城裡,弄髒了地板磚都要抹幾遍。」我覺得她說的地道極了,家裡有菜園子,隨便拔幾顆菜,幾根蒜,在溫暖冒氣的井水裡一涮,就可以下鍋,方便地很。
妻子也說:「今年過年城裡也不準放炮了,啞巴俅俅的,沒啥氣氛。」 娘說:「老家屋巴上還吊著一口袋花生,回家炒炒好過年。」 我說:「今年過年門對子我寫,上聯是:菜園瓜果四季香,下聯是:老少平安滿堂彩。橫批也想好了,就是——村長開會啦」。
朋友們,回鄉下老家過年嘍,走起!
這裡每天更新固始民生動態,我們的微信號是 gushibaishi,同時也可以長按下面二維碼識別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