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語說,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如果不是父親特意提起,我幾乎就沒意識到老家的院子裡還有一棵不可小覷的黃芽樹。
老家那不大的院子裡從東到西有三棵樹,最東面的一棵是水杉,每年春暖花開的時候,它總能長出一身密密的細葉,然後就是蹭蹭蹭一個勁地往上長,說它一年一個樣子,一點不為過。我常駐足在它的身邊,估量著它哪年可以樹下有樹蔭,哪年可以看鳥巢,哪年可以在下次老家建房時砍下來作為一根很不錯的屋脊。最西邊則是一棵梔子花樹,它遠沒有水杉那麼高大和挺拔,但它在每年的五六月份都會開出若干潔白如玉的花朵,雖說沒有月季的豔麗,沒有梨花的繁盛,但它的芬芳總惹得行人手「饞」,惹得蜂繞蝶舞,也令我每每經過它的面前總要情不自禁地留戀一會,並猜想著它面對我深情的注視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可是,夾在它們中間的那棵,卻一點都沒引起我的注意。因為它既不高大——在水杉面前,它像一個孩子牽著媽媽的衣襟;也沒有特點——沒有豔麗的花,沒有噴香的果,沒有高大而挺直的樹幹,也沒有可供遮陽的碩大而濃密的樹冠,且還一年一年看不出它長高几許。我曾懷疑,父母將這樣一棵「無用」的樹栽在這裡幹嘛,倒不如砍了它還能騰個地方栽栽其他或能欣賞或可品嘗的果樹。直到有一年,父親在閒談中告訴我說,有一個專門在外跑樹苗的人上門來問,500塊錢,賣不賣,才讓我對以前的判斷有了一些懷疑——畢竟,那些商人的眼光還是相當內行的,他們可以跟你開各種玩笑,但不會傻到拿自己的錢不當回事。一棵一人高的小樹在他口裡能賣500元,其實在的價值起碼還要翻倍。但懷疑終究是懷疑,答案卻沒有一下子就呈現在我的面前,因為匆忙或者是疏忽,我仍然無視家裡的這個價值不菲的小東西。
日前,父親說要過來玩玩,先是卸下了一堆土特產——父母雖說都是年過七十的人了,卻依然捨不得他一生親密伺候的土地,種稻種麥是能手,長個蔬菜和瓜果也是他們的拿手好戲。所以每次來我這裡,大袋小袋的,全是父母勤勞的汗水凝成的愛意。然後,就坐下來,咱們爺兒倆家長裡短地嘮嗑。這次,他告訴我說,他已將院子裡的那棵水杉砍了。我有點驚訝,那麼一棵大樹,砍了它實在不容易。還有點不滿,都長了近二十年了,幾乎成了我們村我們家的標誌物,以前聽說要砍時,我就明確表示過反對。可現在,怎麼說砍就砍了呢!他告訴我,不砍了它,那棵「黃芽樹」就無法長大。哦,「黃芽樹就這麼重要麼?」——我根本就不知道那是一棵什麼樹,就依父親的口音叫它「黃芽樹」。於是,父親給我上了一堂的「科普課」。
黃芽樹很奇特,它與其他樹木不一樣,一是它既不開花也不結果,二是不像柳樹那樣插個枝條就能成活,只是在極偶然的情況下,在大黃芽樹的根部才會冒出一兩棵幼苗。就因為這一點,這種樹很少,「物以稀為貴」,父親的口吻就像是在講大道理。黃芽樹不光奇特,還很神秘,據說,小的時候不算數,但長到高過屋簷,它就有「避邪氣」的功效了,可保家宅平安子孫興旺。「栽了已經十幾年,都沒有大的變化。但是,今年它暴出的頭兒又多又大。我想,應該將搶它的肥力擋它露水的水杉砍了,才能保證它長得更快更好。」
原來是這樣,難怪父親這麼執著,只得了區區百十塊錢,就將幾十米高的水杉木賣給了外地侉子組成的「砍樹隊」。在他的頭腦中,一根水杉木算不得什麼,花幾百塊錢到市場上可以挑到更好的木材。而能夠佑安降福的力量可不是花錢就能買得到的;在他的頭腦中,世界太大,他可是一介小民,沒有治國平天下的本事。他只希望他這個老根上長出來的「樹」能夠蓬蓬勃勃興旺發達;在他的頭腦中,沒有我所謂的「樹文化」的概念,但他的萬物有靈的思想及對大自然的敬畏,不也是一種文化而且是更深層次的文化嗎?
看來,我得回一趟老家,專門看看老家院子裡的那棵不簡單的黃芽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