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海潮
來源:《品讀》2020年第8期
偶爾聽聞某地發生地震的消息,都會想起多年前,我那整個的少年時期。
那是20世紀80年代初期,我家隸屬的山東臨沂,傳聞是當年一個地質學家預測的重大「震區」之一。所以從我記事起,家裡就開始防震。
那時候防震只有一個辦法,在自家院裡搭建防震棚。
當時縣城的大多家屬院都是平房,石頭結構的牆壁,沉重的木頭房梁,房頂也鋪滿厚重的紅色瓦片。因為沒有防震功能,我媽說,一旦發生地震坍塌,一個瓦片砸腦袋上也會要了我們的命。
地震通常容易發生在深夜,每個人睡得最沉的時候。所以特別危險,防震棚是一定要蓋的。
其實防震棚的建造很簡單,摻雜了麥秸的泥坯壘起來的棚子,薄薄的,低低矮矮的。
我媽說,大人睡覺靈,醒得快,小孩子貪睡,有時候打雷都聽不到,所以要睡在防震棚裡。
我後來想,其實是防震棚面積太小,一家人睡不開,父母便把安全留給了孩子。
我家的防震棚緊貼著西院牆。我媽用乾淨的床單把棚子裡面的牆壁圍起來,又在我和哥哥的床中間,拉了一塊布簾。我爸找電工接通了防震棚裡的電,我和哥哥還有一張可以頭對頭寫作業的書桌。
那時候,學校經常普及防震常識,比如動物反常出沒,河水突然變混什麼的……我們對這些常識耳熟能詳。
可是直到念完小學,也並沒有發生過地震,哪怕是微小的地震。可不知為什麼,防震的緊迫感卻始終在我們生活裡,從沒有消散半分。
在我讀初中之後的一年冬天,要地震的傳言和防震的緊迫感,突然再次襲來。
而那時因為中學離家遠,大多時間我都住在學校宿舍裡。
學校宿舍也是平房,一大間屋裡住著我們整個班裡必須住校的女生,足足有十五六個。
學校沒建防震棚,我們就把一隻啤酒瓶倒豎在桌子上——這樣只要輕微的晃動,啤酒瓶便會倒下來發出響聲——據說從地震發生到房屋坍塌會有那麼幾秒鐘,如果反應快,是可以跑出去的。
那兩年,晚上睡覺時我們也都穿著整齊,為了隨時跑出去時不至於衣不蔽體。
只是,宿舍裡人實在太多,夜晚總會有睡得迷迷糊糊的女生起來到室外去上廁所,不留神碰到桌子,把瓶子碰倒。
於是,大半夜的,宿舍裡時有發生十幾個女生於睡夢中一躍而起,叮了咣當集體衝出宿舍的烏龍事件。
男生宿舍當然也會發生同樣的事情。第二天去上課,大家就會在教室裡說起來,笑個不停。
到底是年少不知愁,即使那樣不安定的環境和氛圍,竟也不覺得辛苦和無奈,反倒感到好玩和好笑。
多年後同學聚會,每每說起來用啤酒瓶子防震的那些夜晚,竟也成了專屬於我們的獨有記憶。
地震的傳言似乎一直都在,我讀高中的時候,整個縣城的防震都有了新舉措——有人發明了防震床。
那是用鋼管焊接起來的一張床,床圍四角用四根粗壯的鋼管,撐起一個有多根橫管連接起來的床頂,上面鋪著厚厚的木板。據說,這樣即使房屋倒塌,人在防震床裡面睡著,也是安全的。
防震床其實起不到真正的防震作用 ,可帶給人一種心理上的安全感。於是很多住在平房裡的家庭,拆了防震棚,買了防震床。
當時,一張防震床的價格並不便宜,最普通的也要一千多塊錢,鋼管加粗加重的,要兩千左右。
雖然是一筆大開銷,但方方正正的防震床,還是像早些年的收音機自行車電視機一樣,陸陸續續進入到了家家戶戶。據說那時候的農村,出嫁的姑娘彩禮單上,一定是要有防震床的。
我家也買了兩張,只是沒多久拆遷搬到了新建的樓房裡,防震床失去了意義,便將那兩張斥巨資買來的防震床,送給了老家的親戚。
直到如今,舅舅家用的還是當年我家那張防震床,只是舅媽早已把房頂當了儲存雜物的地方。每次回去看到,心頭也會有一陣子的恍惚。
時光在各種花式防震中慢慢前行,我上高二那年,縣城裡防了很多年的第一場地震,竟然真的發生了。
那天中午,我和走讀的同班同學小高一起到她家吃飯。夏天的下午上課時間較晚,午飯後小高爸媽有事外出,家裡只剩我們兩個人在房間裡聊天做功課。
小高家也是平房。那天不知怎麼,我倆坐在她小屋裡的床上說著話,竟然睡著了。猛然驚醒時,只聽到外面亂糟糟的,吵成一片。我迷迷糊糊問小高,外面怎麼了?
小高看著我,淡定地說,我聽到外面人喊地震了。
我睡意全消,直接從床上跳了起來,問,你怎麼不喊醒我?
她說,我看你睡得挺香,沒捨得。
那你怎麼不跑?
小高還是那麼看著我,我得陪著你啊。
我放棄穿了一半的鞋坐回到小高身邊,看了她半晌後,我們一起哈哈笑起來。
那年,我倆都17歲了,到了多少有些知愁的年紀,但也並未成熟到看透生死,說不上為什麼,就覺得那樣特別好。
後來才知道是鄰縣發生了輕微地震,波及到了我們縣城。安全起見,學校還是放了半天假。
之後好多天,同學們還在議論那次地震的感觸,比如看到燈在晃,突然頭暈,桌子上的東西掉下來……可是我一無所感,地震的時候,我正在睡夢中。
幾年後又發生過一次類似地震,我依然無感。當時我已經工作了,買了一輛漂亮的踏板車,地震發生時,我正載著一位同事小姑娘在剛剛修建起來不久的南環路上兜風。全然不知道地面發生過晃動。
一晃三十多年過去了。我已經離開了家鄉,在外面兜兜轉轉也十幾年了。
期間,家鄉縣城早已經成為繁華的鋼筋水泥的現代城市,商業發達,高樓鱗次櫛比;防震棚和防震床也早已經成為被遺忘的舊時光,預測的大地震一直沒有到來;那些曾經籠罩在人們心裡的關於地震的陰影,也蕩然無存。
但這些年,地震這兩個字,一直是我心理特殊的字眼,汶川和玉樹地震發生時,我和我所有的家鄉人,對這種災難都會有更多的悲傷和更多的感觸。
而2020年洶湧而來的這場疫情也讓我們更加明白,在大自然的暴怒面前,人的力量是微小、單薄的。只有敬畏生靈,愛護自然,才是對生命、對自己最好的呵護。
原標題:《防震那些年》
編輯:冬雪 郭豔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