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爾毛伊·費倫茨(右)以裴多菲委員會的名義向李成濤頒發榮譽證書。 本版圖片由司法部司法鑑定科學技術研究所供圖
裴多菲像
李成濤壓根兒沒想到自己竟會與匈牙利著名詩人裴多菲有一次「親密接觸」。身為中國司法部司法鑑定科學技術研究所(簡稱「司法部司鑑所」)法醫物證學研究室主任,他辦案無數,但這宗尤為特別。
「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拋。」這是匈牙利詩人裴多菲的一首跨越時空、民族、語言的詩作。然而,裴多菲死因成謎,有說是戰死,有說他被葬在西伯利亞……
1989年,匈牙利裴多菲委員會在西伯利亞掘開20多座墓穴後,終於發現了與裴多菲頭骨相似的遺骨,但一直未得到生物學驗證。近期,司法部司鑑所在接受裴多菲委員會的委託後,對遺骨和兩份與裴多菲存在母系遺傳關係、相隔六代的女性後代血樣做了鑑定……
陳年遺骨鑑別向來是世界性難題,李成濤等人如何完成對這具距今百餘年的遺骨的鑑定?裴多菲委員會為何選擇中國鑑定機構?鑑定結果指向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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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成謎
2014年9月,位於中國上海的司法部司鑑所迎來了一份特殊的申請。這份申請來自東歐,申請者是匈牙利裴多菲委員會,落款處的籤名是委員會的主席莫爾毛伊·費倫茨。
這份申請要求為一段經人類學考證的裴多菲遺骨做進一步的生物學上的鑑定,也即從DNA方面驗證遺骨是否為裴多菲本人。
莫爾毛伊隨後在來華期間講述了這具遺骨的來歷。
裴多菲·山道爾(1823-1854)是匈牙利詩人和民族英雄,他流傳甚廣的一首詩是《自由與愛情》。然而,裴多菲的死亡之謎,一百多年來流傳著多種版本——
有人說他戰死在瑟什堡戰役中;有人說在1849年俄國俘獲的戰俘名單中查到了裴多菲的名字;有位前蘇聯老人則稱其年幼時曾聽長輩說村裡墓地「埋著一位名叫彼得羅維奇的外國革命者,是個詩人」,而這個名字,恰好跟裴多菲的原名亞歷山大·彼得羅維奇相符。
由於這些說法都有文獻記載,爭議一直沒有停止。
20世紀80年代,身為企業家的莫爾毛伊在獲得政府資助後,建立了裴多菲基金會,並一直致力於解開裴多菲的死亡之謎。
當獲得西伯利亞發現裴多菲墳墓的消息後,裴多菲委員會組建了一支由匈牙利、前蘇聯和美國專家組成的考察隊,於1989年前往西伯利亞,尋找墓地下落。
由於年代久遠,墓穴地表痕跡盡失,考察隊幾經周折,在先後挖開了20多座墓穴後,終於在西伯利亞巴爾古津諾村的一處墓穴中發現了與裴多菲頭骨特徵相似的遺骨。
眾所周知,裴多菲生前頭顱形狀特殊,而且長有一顆很顯眼的虎牙,這兩點特徵與挖掘出的頭骨完全符合。
隨後,匈牙利、前蘇聯和美國的人類學專家對遺骨進行了研究,遺骨的其他特徵顯示與保存下來的裴多菲畫像、服裝以及各種文字對其生前的體徵描述完全符合,因此斷定該遺骨極有可能是裴多菲。
然而,這沒有得到生物學上的驗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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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華委託
為了進一步獲得更為可靠的生物學支持,此後,考察隊將遺骨先後送往美國、瑞士等國家的專門研究機構,謀求進行DNA檢測。
但25年來,DNA檢測上始終無法得到滿意的親緣考證結果。儘管裴多菲委員會又查找到有關裴多菲被流放到西伯利亞的軍事檔案,但遺骨之謎的破解仍然陷入了僵局。
「1989年遺骨被挖掘出來時,DNA技術並不發達,DNA技術被大量應用於鑑定是在2000年前後。同時,對疑似裴多菲的遺骨的鑑定屬於複雜親緣關係鑑定,而在國外,做複雜親緣關係鑑定的需求和案例都比較少。」專司研究複雜親緣關係鑑定的李成濤告訴羊城晚報記者。
李成濤還回憶:「當時司鑑所接到一個電話,這個電話向我們諮詢能不能做關於裴多菲骨頭的親緣關係鑑定。後來我們了解到,諮詢者是匈牙利裴多菲委員會主席在上海的朋友。」
原來,莫爾毛伊在與中國的商務往來中,聽聞朋友談及過中國司法部司鑑所,還了解到該所經常解決一些重大、複雜、疑難的案件。
司法部司鑑所被譽為中國近代法醫學的發源地。據官方資料,該所建於1951年,前身是1932年成立的司法行政部法醫研究所。該所如今每年還承擔一定量的來自外國的委託鑑定。
隨後,裴多菲委員會派專人到司法部司鑑所進行實地調查,並與中國多家司法鑑定機構進行比較後,最終選擇委託司法部司鑑所進行鑑定。
也是這一次,讓李成濤與裴多菲有了一次「零距離」接觸,豐富了他對裴多菲的了解。李成濤表示,在此之前,他通過裴多菲的詩對其本人有些了解,但並不知道裴多菲還有一段參戰後失蹤,以及後來發生的尋找遺骨、輾轉鑑定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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檢驗難題
今年2月5日,檢材被送到司法部司鑑所。
「裴多菲委員會提供給司鑑所做複雜親緣關係鑑定的檢材,僅是一塊1989年在西伯利亞挖掘出土的疑似裴多菲的腿骨和兩份裴多菲的後代血樣,鑑定難度非常大。」李成濤至今仍難掩當時的「壓力山大」。
首先的困難是,被檢遺骨距今年代久遠,已經超過了傳統意義上的陳年骨骼概念,提取DNA的難度極大。李成濤說,陳年骨骼中DNA含量少且高度降解,給提取DNA帶來了很大困難。
另一大困難是比對樣本的性狀不理想。用於比對的兩份與裴多菲存在母系遺傳關係的後代血樣,提取的時間為2008年3月25日,2014年9月4日到達上海後,一直在常溫狀態下保存到今年2月5日才送檢。
更大的問題在於,複雜的親緣關係使DNA檢驗結果的分析更加困難。「由於本次供比對的樣本是與裴多菲存在母系遺傳關係的、相隔六代的兩個女性後代血樣,血緣關係過遠導致常染色體遺傳信息無法發揮作用,只能進行線粒體DNA檢驗。」李成濤透露。
三大難題能否破解,關係到鑑定能否完成。
就陳年骨骼提取DNA難的問題,李成濤回憶,法醫物證室組建了技術攻關小組,認真比較和分析了現有各種骨骼DNA提取方法的優缺點並結合經驗,制定了多套方案同時進行,同時適當增加取材量。
「正常情況下,我們想通過提取骨髓腔裡面的DNA來做鑑定,這也更加容易,但遺骨距今年代太遠,裡面都已經腐爛了,這條路行不通。只能選擇骨頭作為提取的檢材,但骨頭裡大部分都是鈣成分,DNA提取比較難。」李成濤透露,攻關小組隨後採用經過改良的骨骼裂解前處理方法結合矽珠法成功地在腿骨檢材中提取到了基因組DNA。
對於比對樣本性狀不理想的問題,鑑定人員在常規Chelex法提取DNA失敗後,採用離子交換法從血樣中提取到了DNA。
對於相隔六代的血樣「血緣關係過遠」影響鑑定的問題,攻關小組為了得到可信的檢驗結果,對線粒體DNA測序結果進行了反覆驗證和正反向比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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謎團漸解
一個月後——今年3月6日,鑑定結果出來了。
得知消息的莫爾毛伊連夜趕赴上海。3月9日上午,他親自領取了鑑定報告。
莫爾毛伊仔細地翻閱報告的每一頁。現場有人注意到,當看到報告呈現的客觀檢驗結果和檢驗分析後,莫爾毛伊神情激動起來。
檢驗結果提示:送檢腿骨與血樣間具有較近的生物學關係。這在客觀上支撐了遺骨極有可能就是裴多菲本人的事實。
對於檢驗結果,李成濤說:鑑定結果不能理解為遺骨就一定是裴多菲本人,只是顯示遺骨與送檢血樣間的親緣關係比較近。之所以如此,李成濤分析說,是因為送檢的血樣是裴多菲母系遺傳的一部分,且隔了六代。
但莫爾毛伊認為這對他們來說是個「驚喜」,因為鑑定結果沒有直接排除掉遺骨與血樣之間的親緣關係。
而一旦排除掉這種關係,就意味著遺骨肯定不是裴多菲本人。
「25年來,我到過許多國家,其中包括美國、瑞士等,委託過數家司法鑑定機構對這份樣品進行DNA檢驗,但都因為送檢遺骨年代久遠以及親緣關係複雜而沒有進行下去。」莫爾毛伊動情地說。
匈牙利當地時間3月13日,裴多菲委員會在匈牙利布達佩斯就裴多菲遺骨認定召開了技術研討會,李成濤與所裡的另一位研究人員受邀參會。
會後,李成濤還與裴多菲的後代進行了交談,他希望裴多菲的後代能提供更多的樣本做進一步檢驗。「因為本次是從母系遺傳方面做鑑定,我們希望做父系遺傳方面的鑑定來進一步明確。」他回憶說,「裴多菲的後代對此也表示願意」。
這是李成濤第一次邁入匈牙利的國境。那天,天氣很好,在匈牙利首都布達佩斯的多瑙河河畔,站在裴多菲的雕塑前,李成濤想起了那首著名的《自由與愛情》……
來源:羊城晚報
責任編輯: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