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幾點補充
陳攖寧先生的一生,是「以學興教」的一生。雖然他一直以仙學為立足點,但他從來沒有忘記道教的復興。從最初在《揚善半月刊》發表弘揚道教的文章,作《中華全國道教會緣起》,出版《道學小叢書》《女子道學小叢書》,到編寫《復興道教計劃書》,乃至新中國成立後擔任中國道教協會會長時組織道教人士研究道教史、開展道教知識學習活動等,無一不在為道教的發展而努力。陳攖寧先生的道教概念,是廣義。他包括了道家、道學、道教、仙學等,與中華傳統文化密切相關的多方面內容。雖然陳攖寧先生最終沒有能證到仙學的最高境界,但他所倡導的仙學學術,不僅推動了道教的復興,也得到了學界的認可。著名學者柳存仁在談到民國以後的道教時曾說,除了前中國道教協會會長陳攖寧有些思想上的成就外,恐怕民國時期沒有什麼有影響的道學家。[36]所以對陳攖寧先生及其學術的研究,也日益被民間學者和相關院校的研究人士所重視,關於陳攖寧先生及其學術研究的文章亦復不少。其間,也有一些問題存在。在這裡,僅愚所知,略陳一二,以供參考。
第一個問題,就是「圓頓子」這個道號的問題。陳攖寧,道號「攖寧子」,取義《莊子》。陳攖寧先生云:「然則賤名『攖寧』二字,亦可謂莊子之涅槃。當年取此名字,原認為自己究竟歸宿處。」[37]「圓頓子」之名的由來,大多是受臺北真善美出版社於1978年出版的由徐伯英編纂、袁介圭審訂的《中華仙學》一書的影響(蒲糰子:雖然此書出版之前也有以「圓頓子」三字作為陳攖寧先生之署名者,但《中華仙學》的影響頗大,特別是大陸出版的《仙學解秘——道家養生秘庫》《道教與養生》,大部分內容採自《中華仙學》,更擴大了其影響)。此書的內容,來源於《揚善半月刊》與《仙道月報》,但將此二刊中「陳攖寧」「攖寧子」等署名,均改作「圓頓子」,將其中的「攖寧」「寧」均改為「圓頓」「頓」。《揚善半月刊》從1933年7月1日創刊,到1937年8月1日第5卷第3期停刊,共出版了99期;《仙道月報》從1938年1月1日創刊,到1941年停刊,共出版了32期。遍查二刊,與「圓頓子」之名相關的,約有三處:一是在1936年12月1日《揚善半月刊》第4卷第11期(總第83期)上發表的《最上一乘性命雙修二十四家丹訣串述》,文尾署「丙子孟冬攖寧子陳圓頓識」;二是在1941年1月1日《仙道月報》第25期上發表的《重修委羽山大有宮宗譜序》,文末署 「中華民國二十九年庚辰冬月皖江攖寧子陳圓頓拜序」;另一處是載於1935年3月16日《揚善半月刊》第2卷第18期(總第42期)「問答專刊」中《答覆上海南車站張家弄王君學道四問》第三問「先生是邱祖門下第幾字派」的陳攖寧先生答語「若論到龍門派,僕算是第十九代『圓』字派」。究竟徐伯英、袁介圭二位先生為什麼要將陳攖寧先生的名字一律改做「圓頓子」,這個也沒有一個準確的說法。但這個改動,也篡改了歷史。在現在通行的《中國道教史》《中國宗教通論》《中國道教》等權威的道教史料著述中,均採用了「陳攖寧,道號圓頓子」這個錯誤的說法。這個恐怕是也徐、袁二位先生當日沒有料到的吧。曹昌祺先生在為餘仲珏所著《陳攖寧先生傳略》一書的序文中曾說:「文稿(蒲糰子按:指《陳攖寧先生傳略》初稿)中常提及攖師向來不用的龍門派道號『圓頓』,更沒有聽到過『圓頓子』的道號。陳師對外信件往來及撰文或答覆問道等事,均用『陳攖寧』或『攖寧』,這是我們同門師弟兄都知道的,並且可在《揚善半月刊》及《仙道月報》上校對的。」胡海牙老師也曾對愚說,當初雖給《仙學解秘——道家養生秘庫》一書題寫了書名(此書的大部分內容來源於《中華仙學》),但對其將陳攖寧先生名字肆意改動一事,也覺得大為不妥。故從1998年始,胡海老師用了近6年的時間重新整理了《揚善半月刊》與《仙道月報》,修正了《中華仙學》的錯誤和署名。需要說明的是,雖然徐、袁二位先生篡改了陳攖寧先生的名字,但據我們了解,他們對陳攖寧先生也是相當欽仰的。至於當初篡改名字的箇中緣由,我們不得而知,但他們的行為確實是不當的。同時,他們的篡改,也確實給現在研究陳攖寧先生生平及中國近代道教史帶來了一定的錯誤認識,這是不可否認的。
第二個問題,是陳攖寧先生與吳彝珠女士相識的時間。由於陳攖寧先生在《自傳(一)》有一句「丙辰年秋季,由北京回上海,與妻吳彝同居」,不少人便認為陳攖寧先生於此年(即丙辰年,也就是公元1916年)認識的吳彝珠女士。並在不少文章中,聲稱在陳攖寧先生的姐夫喬種珊的安排下,於1916年結識吳彝珠,二人一見如故,佳偶天成云云。事實上,這是一種錯誤的說法,陳、吳二人相識,最晚應該在1907年。陳攖寧先生在《自傳(二)》中曾云:「光緒三十三年(公元1907年)丁未。廿八歲。自己舊病復發,決計脫離家庭,先到上海,和姐夫喬種珊、妻吳彝珠二人商量旅費問題,然後到各處參訪延長壽命的方法。」從這則記錄中,可以得知當時陳攖寧先生與吳彝珠女士已經認識。而1938年秋,吳彝珠在給陳攖寧所著的《靈源大道歌白話註解》一書所作的「跋」中云:「餘何幸生為中國之人,而得聞此道耶!幼讀小說家言,頗羨神仙有超人之能力。常於靜夜,炷香禱天,以求仙度。長者每斥我為妄,黠者群笑我為愚。雖然,妄與愚,且置勿論,而其一念之誠,或不無可取也。後以夙世因緣,得識吾攖寧夫子。花晨月夕,對坐清談,方知世間真有神仙之學,決非小說家空中樓閣之言。惜彼時專攻醫術,嗣又服務社會,致今三十載大好光陰,盡消磨於塵勞苦海之中,詎堪回首。」[38]「三十載」,即1907年至1938年。據胡海牙老師說,他聽陳攖寧先生說過,相識應該比這個時間還要早。
第三個問題,就是《仙道月報》總期數。很多資料上說《仙道月報》一共出了30期。這個大概也是與《中華仙學》一書有關。我們查閱了《中華仙學》,其中收錄的文章中,缺少《仙道月報》第31期和第32期的內容。這是因為當時處於戰亂歲月,《仙道月報》無法準確地發送到每一位訂戶的手中,徐伯英先生的藏本只到30期。而事實上《仙道月報》一共出版了32期。
第四個問題,是愚近來看一篇文章時,見某先生稱,在20世紀80年代時,學術界不承認陳攖寧是學者,是經他的努力才讓學界所接受。這種說法不確切的。學者,《辭海》解釋為「求學的人;做學問的人。學術上有一定造詣的人」。上海辭書出版社在1980年出版的《辭海(1979年版)》縮印本第432頁「陳攖寧」條載:「陳攖寧(1880-1969)。道教學者」。根據這本《辭海》的前言,這本《辭海》最初的工作從1959年開始,定稿於1979年10月。《辭海》應該比個人更具公信力的。可知,陳攖寧先生是不是學者,不是某個人的作用。
第五個問題,是陳攖寧先生師承的問題。曾有人說,陳攖寧先生當初學道,廣參博訪,未皈依某一師名下,其仙學學術主要靠與同道的參研與讀書研究所得。其依據是陳攖寧《自傳》。這個說法是不正確的。其實在1935年3月16日《揚善半月刊》第2卷第18期(總第42期)「問答專刊」《答覆上海南車站張家弄王君學道四問》第三問中,陳攖寧先生明確指出:「僕正式之導師,前後共有五位:北派二位,南派一位,隱仙派一位,儒家一位。」又如其在1937年4月1日《揚善半月刊》第4卷第19期(總第91期)《答江蘇如皋知省廬》中云: 「寧平生仙學所親受家庭之賜者,僅此幾本丹經書籍而已。傳口訣師雖有幾位,皆與家庭無關,即至親骨肉亦不知我師之姓名,故不足為外人道也。」可知陳攖寧先生並非無師,而是不提其師之名諱而已。而陳攖寧先生在《揚善半月刊》《仙道月報》上多次提到,仙道學術非普渡性質,必須師傳口授方可。如其在1935年3月16日《揚善半月刊》第2卷第18期(總第42期)「問答專刊」《答覆汪伯英君儒道釋十三問》中云:「至於豁然自悟,不要師傳,恐怕自古至今,沒有此例。只有雖得真傳而不能全懂者,雖能全懂而不能實行者,雖能實行而不能成功者,今世尚不乏其人也。」這也明確指出,沒有師傳,只靠自悟,是不可以的。此僅就仙學而言。陳攖寧《自傳》是其在浙江文史館供職時所提供的個人簡歷而已,其平生著述文字約二百餘萬字,而某先生竟以《自傳》為據,而忽視了大量的資料文獻,可見其對學問之輕率。
第六個問題,就是關於胡海牙老師是陳攖寧先生的師徒關係。有人曾陳攖寧先生在《自傳》沒有明確說明收胡海牙為徒,便製造二人師徒關係不真的謠言,並對胡海牙老師依古制拜提出非議。其實,這種說法不僅沒有基本的「民學」知識和社會常識,而且這種言論的製造者也沒有閱讀過陳攖寧先生的著作。在1938年由上海丹道刻經會出版的陳攖寧先生《靈源大道歌白話註解·吳彝珠女士跋》中曾講,丙子(1936年)春,吳彝珠女士與陳攖寧先生遷居滬西梅隴鎮 ,一日因偶讀圓嶠真逸詩「太息平生晚聞道,雙修偕隱兩蹉跎」之句,不禁觸動愁懷,「(攖寧)夫子見而謂曰:『爾欲聞道,此其時矣。惟不能以私情而廢古制。』餘(蒲糰子按:指吳彝珠女士)乃照例具表立誓,行禮如儀,遂於歷代道祖仙師位下,敬恭承受超生死、脫輪迴、歷劫不變、千聖相傳天人合一之絕學。此丙子冬月事也。」[39]而胡海牙老師1946年在杭州佑聖觀依古制拜陳攖寧先生為師,是有上海張竹銘先生、南京孟懷山先生見證的。另外,胡海牙老師不僅繼承了陳攖寧先生的學術,且有所發揮。這些事情,道教界的前輩大都知道的,當時的見證人之一孟懷山先生也一直與胡海牙老師保持聯繫。也有人言,陳攖寧先生仙逝時 「入室弟子」「嫡傳弟子」的竟無一人在其身邊,其實餘仲珏女士《陳攖寧先生傳略》一書已有說明,略知中國歷史的人是不會利用特殊歷史時期來發表一些不成熟的言論的。
補充幾點中,前三者由來已久,已經在相關史學著述被廣為傳布;後三者,則是新近出現的問題。而且遺憾的是,後三者的錯誤,是來自相關院校的研究人員,而且有很大成分的人為因素。愚讀書不多,但總覺得,做學問應有起碼的學術道德和社會良知,而不是搞搞「學術秀」。
愚素喜陳攖寧先生仙學學術,也有幸得到胡海牙老師的指導。本文所述,僅平日記問所得,是陳攖寧先生生平之大概,尚有一些細節部分,待有暇再行整理。
陳攖寧先生於白雲觀
註:
[35] 餘仲珏.陳攖寧先生傳略.上海:翼化堂書局,1988:16
[36] 卿希泰.中國道教史(第四卷).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5:638
[37] 陳攖寧.覆某先生書.覺有情,1947,8(總第195、196合刊)
[38] 吳彝珠.吳彝珠女士跋//陳攖寧.靈源大道歌白話註解.丹道刻經會,19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