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東方
在網絡中、在手機上經常可以看到跑步的人錄製的視頻,將一向在人們印象中一閃而過的個人化的運動,做了可以反覆觀賞的展示,這是又一種拜手機時代所賜的現代福利:不必真正去現場,當然也不可能抵達那麼多現場,就可以看到大江南北祖國上下各個不同的地方的人們以不同的姿態跑步的樣子;不過看得多了發現,美女展示身材的不必說,即使真正的跑步者,也大多都是在操場或者公園、景區之類的地方跑。
不能說這些地方不好,相比於車水馬龍的街道,還是這些地方沒有車輛之虞、較少眼見的汙染,相對安全。但是總覺著更理想的地方還是在自然山水之間,是在無邊無際的大地上。
這對於城市人來說有相當難度,尤其在住家附近,大多數人都無法找到這樣的環境了。畢竟,失去大地,失去自然狀態的未經過分人工的大地,已經是城市人異化的一種普遍現象。作為一種悖論的是,在沒有失去大地環境之前,人們對跑步這樣的事情似乎反而沒有這麼熱情、這麼普遍。跑步恰恰是城市化到了一定高程度以後人們自己也未必意識得到的一種掙脫,一種紓解。所以,為了讓這種掙脫和紓解更到位,也就更有必要將跑步的地點選擇在最接近於自然狀態的大地上了。
在大地上跑步理想,理想在哪裡呢?理想在可以將跑步這種原始形態的人類肢體行為還原到相對原始的自然環境裡,從而收穫環境與人的步態上的雙重回歸,收穫到比簡單的多巴胺分泌更多一層的審美情境的返祖般的快樂,或者叫做刷新。
人類經過多少年的進化,到了現代社會裡之所以生出各種身心問題來,可能很多都是需要刷新,需要苦其心志式的回歸初心,回歸原始狀態的刷新。而跑步就是其中一種簡便易行的重要方式,所謂跑步三公裡專治各種不開心、五公裡專治抑鬱煩惱之類的說法和感受,即此之謂也。如果能將這種刷新方式放到大地上,放到儘量接近於原始自然的地方,那就會有更好的效果、更大的享受。
從地理心理學的角度上說,廣闊地貌就是對人們進行長途遠行的籲請。在大地上奔跑,一掃繞著操場跑步的乏味和在同一個公園裡做循環跑的單調,很容易就忘記了自己是在跑步,很容易就進入一種仿佛在原始時代的大地上快速行進著的真切與恍惚。
這時候的跑步,我們很明確地知道是從哪裡出發最後抵達了哪裡,沿途經過了哪些地方。這樣的路徑方式是自然而原始的,是人類從古遠的時代裡的無數次有目的的位移線路記憶的再現,不是繞了圈又一圈,不原地轉,有明確的線索可循,從而也就不會頭暈,而還有直觀距離上的成就感。
這時候的跑步已經和審美相結合,逐漸就使人脫離開與運動鍛鍊乃至自我刷新的執念,而進入到一種沒有目的的、放鬆的陶然審美狀態裡。
抬腿擺臂,在逐漸找到的節奏感裡,呼吸著充滿了植被氣息的空氣,在哪怕無處不在的景色缺陷裡奔跑而去。
大地上視野遼遠,令人心胸開闊,逐漸跑開了以後,目光可以遙望著地平線一直跑下去,好像雙腿有了永動機的功能,好像上半身已經坐到了機動車上,機動車完全聽著自己的使喚,卻又以不可遏制的均勻速度掠過麥田邊的野草花,掠過路旁的大楊樹,路過核桃樹林,掠過初夏季節依然是一片明黃色的小槐樹樹梢……眼前的一切既是自然發育的應有盡有,也已經幻化成了自己比步伐丈量過的地方遠得多的思緒背景。
這樣奔跑的好感覺還包括跑步結束以後渾身略略帶著一點酸痛的舒適,似乎能感覺到身體的所有部位血液循環都加快了。而當天晚上的睡眠也變得無比香甜,比平常睡得時間要稍微長一些,醒來以後有幾塊肌肉是明顯有酥癢的酸澀感的,這也是跑步的愉快一直延續下來的結果。說明以前跑得還不夠多,強度還不夠大;也說明這次在大地上的奔跑,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強度從而也是愉悅度。
有意思的是,在大地上走路或者騎車,不管多長時間都很難達到這樣的強度。這就是跑步,哪怕是很慢的慢跑、比走路的速度快不了多少的慢跑的獨特魅力,在相對短的時間和距離中,能達到其他運動往往需要更多的時間成本才可能接近的效果。
何況,大地上的奔跑還經常可以讓人忘記步態和身姿,忘記節奏和配速,忘記時間和距離,乃至忘記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