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去年年底到現在,一種基因突變接連產生了數項研究成果,時時見諸報導,成為基因裡的「網紅」,這就是CCR5-32。
PART1/白細胞上的CCR5
CCR5基因表達趨化因子受體,在多種類型的白細胞上都有,比如CD4+ T細胞。為了控制致病病毒和其他微生物,白細胞必須在合適的時間裡趕到感染部位,如果做不到時間和空間的正常調節,病原體就會佔到上風,宿主的組織也會受損。而決定白細胞何時、去哪兒「工作」的就是趨化因子——它們是由組織細胞分泌的小細胞因子。一個白細胞到底受哪種趨化因子的驅使,取決於其表達的G蛋白偶聯趨化因子受體,比如CD4+ T細胞上的CCR5,但除了驅使白細胞工作,CCR5還給細胞吸引來了強大的對手——HIV-1。對於大多數HIV-1菌株而言,CCR5是這種病毒進入宿主細胞所必須的。當然,如果HIV-1感染數年都未得到治療、獲得性免疫缺陷越來越明顯的時候,HIV-1會轉而通過另一種趨化因子受體-CXCR4來感染細胞。
(HIV-1需要在CD4和CCR5的協同作用下才能感染T細胞)
PART2/CCR5-32治療的試驗
20世紀90年代中期,研究人員發現有些人雖然與多位HIV-1感染者有性接觸,但卻為HIV-1陰性,在這些人的CCR5編碼序列中段發現了32個核苷酸的缺失。儘管還從未真正檢出過這種突變基因所產生的變體蛋白,但科學家們預測其長度僅為正常蛋白的一半,而且,由於在編碼序列中出現了無義密碼子,作為轉錄本的mRNA很不穩定,要接受無義介導的降解。組織培養顯示:擁有CCR5-32的細胞在面對HIV-1的挑戰時,不會被其感染。
CCR5-32的攜帶率在北歐人群中高達14%,而且CCR5-32純合子個體都很健康,似乎CCR5基因的突變並未給人帶來不好的影響,反而讓主人成了不會感染HIV的「精英」。受此啟發,德國的血液醫生胡特教授於2007年在世界上第一次將攜帶CCR5-32純合子的骨髓移植給了一位同時罹患白血病和愛滋病的倒黴蛋,沒想到竟同時將患者的2種疾病都控制住了,這個幸運的病人叫做蒂莫西·雷·布朗。到今天為止十多年過去了,布朗體內再也未被檢出過HIV-1病毒血症。儘管無法確定布朗體內的HIV-1是否已經被徹底清除,但CCR5-32純合子骨髓的移植確實讓HIV-1進入了長期緩解。
隨後,6例HIV-1感染者、同時也身患惡性腫瘤的病人也嘗試了CCR5-32幹細胞移植,但他們均在移植後1年內死亡。其中一例病人在停用抗HIV-1治療後,再次發生了HIV-1病毒血症,而且此時的病毒株是親CXCR4的,其實早在移植治療前1個月就從血樣中檢出了該病毒株的前病毒DNA。
為什麼同樣的治療下,只有布朗成功獲得了功能性治癒?在第一次移植後,布朗的白血病復發了,他不得不接受了第二次移植,全身輻照、抗胸腺細胞免疫球蛋白和其他免疫抑制藥物又從頭開始用一遍,並且未能倖免,再次發生了移植物抗宿主病。是他堪稱「慘烈」的治療過程讓他成了唯一成功的那個人嗎?還是因為他移植前就攜帶了一個CCR5-32等位基因,是CCR5-32雜合子?
PART3/成功新案例:倫敦病人
繼「柏林病人」布朗之後,最近又一例HIV-1感染病人獲得了功能性治癒,被稱為「倫敦病人」,儘管他是用異基因骨髓移植來治療霍奇金淋巴瘤,但在移植了CCR5-32純合子供體的骨髓後,HIV-1也消失了。更令人興奮的是,他只接受了一次移植就成功了,而且沒有經過全身輻照、移植前的準備也沒布朗那麼複雜。他不同於布朗的另一點是:移植前他不攜帶任何CCR5-32等位基因,這意味著即便不是CCR5-32雜合子也能獲得功能性治癒。
如果不是因為同時罹患惡性腫瘤的話,幾乎沒有HIV-1感染者願意冒著那麼高的死亡風險去接受異基因骨髓移植,因為現在的抗HIV-1治療效果已經相當不錯。然而,倫敦病人的案例告訴我們,也許通過其他治療模式來幹擾CCR5也能達到HIV-1的功能性治癒。
現在已經開發出了靶向CCR5的靶向藥物,但也有人擔心病人體內會出現親CXCR4的病毒株,從而引發耐藥。然而,目前在多種HIV-1感染實驗模型中進行的靶向CCR5的體細胞基因治療都取得了令人滿意的結果。當突變令CCR5失去作用,究竟會帶來怎樣的結果?這個問題值得深究,而且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急迫。
PART4/CCR5突變:死亡風險增加20%
2015年,Falcon等發表在《Journal of General Virology》上的一篇論文顯示:自然發生的CCR5-32會令人在感染常見病原體(比如流感病毒)後,出現較差的臨床結局。
2019年,Wei等在線發表於《Nature Medicine》上的研究從大型人類基因組資料庫著手,評估了CCR5-32的影響,得出的結果令人驚訝。他們從英國生物銀行(UK Biobank)中獲得了年齡在41歲~76歲間的40萬人的基因型信息,以及他們的死亡註冊信息。通過計算CCR5基因型在該人群中的頻率,研究人員發現這一年齡段攜帶CCR5-32純合子的人死亡風險增加了20%。
而只攜帶了CCR5-32一個等位基因的雜合子並未發現其死亡率受到了影響。Wei等推測:隨著研究隊列中參試者年齡的增長,CCR5-32純合子死亡率的增加會更加凸顯。
Wei等的這項研究只告訴了我們CCR5-32對英國人的影響,要想知道這種突變對其他民族、種族是否也具有類似的影響,還需要對更多地區的資料庫進行研究。
作者無法確定到底是什麼原因導致了CCR5-32純合子死亡率的增加,也可能原因之一就包括了2015年Falcon等所發現的:CCR5-32純合子罹患致命流感的風險增加。因此,有理由這樣說:儘管CCR5-32純合子不會被HIV-1感染,但在感染流感病毒後卻更難應對。
這項研究告訴我們的更重要的一點在於:在人類基因組上造出任何一種突變都有相當大的風險,無論這種突變帶來的益處有多麼顯而易見。儘管CD4+T細胞上的CCR5是HIV-1進入細胞所需的「通行證」,貌似讓「通行證」突變、作廢就能阻止HIV-1的侵襲,但CCR5還有其重要的生理功能,比如驅動T細胞準時到達感染現場,這也解釋了為什麼CCR5-32純合子一旦感染就會比別人更嚴重,甚至可能致命。
Nature Medicine 2019;25:878-8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