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此次香港佔中事件中,facebook發揮了重要的作用。從認知角度看,facebook會導致個人觀點的不斷強化,這是因為個人在facebook中接收的大多是與其觀點一致的信息。從情緒角度看,facebook易引發激進情緒的產生擴散,其原因在於作為社會化媒體,facebook具有的用戶年輕化、成本風險低、不受新聞專業主義與新聞倫理約束的特點。從行動角度看,facebook有利於社會運動的組織動員,這得益於其對突發事件反應快、信息傳播快而廣的優勢,同時用戶對信息的接收也更加及時。
關鍵詞:facebook 佔中 社會化媒體 社會運動
從北非的茉莉花革命開始,社會化媒體被廣泛地運用於社會運動之中。在此次香港佔中事件中,facebook發揮的作用不容忽視。本文基於對香港市民和學生的訪談,總結了facebook在佔中事件中的作用,同時分析了為什麼facebook能夠產生相應的影響。認知、情緒與行動是社會運動的關鍵要素,本文將從這三個角度展開論述。
1.文獻綜述
關於社會化媒體在社會運動中的作用的研究大量出現於北非茉莉花革命之後,相關研究大致可以分為三類。
首先,一些學者通過實證研究明確了社會化媒體在社會運動中的作用。Robert Brym等(2014)通過調查分析了2011年埃及政變中的社會化媒體,數據顯示新型電子交流媒介已經成為增加抗議人數、表達憤怒情緒、組織實時行動的重要方式,同時他也指出產生這些作用的原因在於社會化媒體低成本、低風險的特點。[1]Saebo和Flak(2008)發現,社會化媒體增強了個人運動信息傳播技術參與社會政治活動的主動性與積極性。[2]Anne等(2014)的研究表明,facebook用戶已經在網絡上形成了類似於傳統市民社會的政治參與環境,訪談發現網絡活躍者使用facebook的目的即包括討論社會問題、倡議改革、推動社會事件發展等。[3]
其次,一些學者研究了社會化媒體在社會運動中究竟發揮了哪些作用。Francis等(2012)研究了2010年初的香港鐵路抗議活動,發現社會化媒體能夠在社會運動中提供信息,影響態度並動員網民參與活動。[4]Chen Jun Wang等(2013)通過對佔領華爾街運動的研究發現,社會化媒體在社會運動中的一個重要作用在於為公眾討論提供平臺,網絡討論與社會運動緊密相關。[5]Panagiotis等(2013)則通過分析英國動亂指出社會化媒體有利於政府在社會運動中與市民進行溝通,從而減少騷亂影響並恢復正常秩序。[6]
最後,還有學者總結了社會化媒體影響社會運動的模型。Rodrigo和Ramon(2014)分析了墨西哥近20年來發生的社會政治運動,提出了社會化媒體影響社會運動四大要素,即觸發事件、傳統媒體回應、病毒式組織和現實回應。[7]
既有研究大都從過程著眼,分析社會化媒體在社會運動中發揮作用的具體形式,很少關注社會化媒體為什麼會有相應的作用,本文則從結果出發,首先找到社會化媒體在社會運動中起作用所帶來的結果,進而分析起能夠發揮相應作用的原因是什麼。
2.從認知角度看,facebook會導致個人觀點的不斷強化
社會運動通常伴有觀點的對立,參與各方態度的變化對社會運動的發展影響很大。在佔中事件中,facebook中的用戶表現出觀點極化的特點,這與很多受訪者對現實的感受相一致,即支持佔中的越來越支持,反對佔中的越來越反對,對一方言論越來越相信,對相反的言論越來越不相信。
筆者認為,民眾的態度之所以會出現這樣的極化現象,以facebook為代表的社會化媒體有著不可忽視的作用,換言之,facebook會在一定程度上導致用戶在觀點對立中的態度極化,究其原因,筆者認為主要有如下三點。
首先,人們總是選擇關注並最終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內容,或者說與自身觀點相一致的內容,而選擇性的忽略那些不同的,特別是相反的聲音,社會化媒體強化了這種可能。
通常認為,社會化媒體賦予了普通民眾在信息獲取方面的自主選擇權,從而使得他們能夠打破傳統媒體的議程和框架獲得更加全面多元的信息,然而這種情況是建立在人們總是願意積極主動地獲取多元信息的假設基礎上的,但現實很多時候並非如此,人們在選擇信息時並不總是客觀理性的,他們更願意也更容易接受與既有觀念相同的信息。
在傳統媒體時代,儘管人們可以選擇關注哪些媒體,且所有媒體都不可避免的有著選擇信息和呈現信息的框架,但畢竟人的自主選擇權有限,任何一方信息在數量上也很難滿足一個人對信息的需求,因此人們總是能夠或多或少地被動接收一些相反意見,而在社會化媒體時代,人的自主選擇權和信息的數量都迅速增加,人們完全可以自主決定在facebook上看哪些內容不看哪些內容,同時任何一方信息都能夠在數量上填滿一個人的信息獲取時間,在這種情況下,社會化媒體反而使得人們得到的信息更加極化了,自身的觀點也就會隨之不斷強化。
其次,個人的觀點會受所在群體的影響,而一個人的facebook好友的觀點大多是與其自身相一致的。
除了組織和名人的公共主頁可以單向關注外,facebook中的個人好友需要雙向同意,這就決定了facebook中的好友關係大都是基於現實中的線下關係建立起來的,在訪談中,大多數受訪者也都認為facebook的社交性質大於媒體性質,由此我們就可以把一個人的facebook看成他的社交圈子的線上形式,眾所周知,觀點相同的人更容易結成群體,在一個人的社交圈子中,與其持相同觀點的人通常會佔多數,因此一個人的facebook好友也大多是與其觀點一致的人。
那麼這會對個人態度產生什麼影響呢?研究表明,個人的趨同傾向源於群體歸屬,一個人會努力使自己的態度和意見與所在群體或組織的公共意見保持一致。[8]因此,當個人觀點與群體意見一致時,個人觀點就會得到強化,由於facebook的熟人社交特點會帶來這種一致性,它就會不可避免地導致個人的觀點極化。
最後,即使一個人的facebook好友中有意見相反的人,他也很難在facebook中看到相反的觀點。
一方面,群體壓力會阻礙那些持少數意見的人發表自己的看法,在訪談中即有受訪者表示,在他的facebook好友中並非沒有反對佔中的人,但他們只會通過點讚的方式來表達對一些反佔中內容的支持,而幾乎沒有轉發和評論,其原因就在於在facebook的顯示中點讚比轉發評論低調很多,反對的人不想凸顯自己和群體的不同,反對的聲音也就會越來越少。
另一方面,在facebook中表達對一個內容的支持比較容易,直接轉發或者在評論中簡短表示感性的支持即可,而表達對一個內容的反對則相對困難,需要在轉發的同時加以理性的批判,這通常需要比較長的篇幅和有邏輯的思考。
在這種情況下,一旦一種觀點在facebook中佔據上風,支持它的內容就會越來越多,而反對的聲音則會越來越少,從而形成一種馬太效應,導致個人接收的信息越來越片面,進而不斷強化其既有觀點。
3.從情緒角度看,facebook易引發激進情緒的產生擴散
社會運動的爆發和持續往往伴隨著激進情緒的產生和蔓延,在此次香港佔中事件中,facebook中充斥著大量激進的負面情緒,嚴重影響了民眾的理性思考與行動。很多受訪者反映,在佔中事件的高潮階段,facebook中的相關內容大都是感性的,理性的分析非常少見,即使存在也被「淹沒」在海量的激進情緒中,甚至髒話和粗口也都屢見不鮮,更有受訪者反覆使用憤怒一詞來形容佔中期間他的facebook好友表現出來的情緒,同時指出這種憤怒的情緒已經影響了他們對信息真假是非的判斷。由此可見,facebook在社會運動中擴散負面情緒的作用十分明顯。
那麼,為什麼激進情緒會在facebook中佔據上風並且得到廣泛的擴散呢?筆者人為這同樣與facebook作為社會化媒體本身的一些特點有關。
首先,社會化媒體的用戶以年輕人為主,而年輕人又通常是社會運動中最激進的群體,他們的表達也更容易是情緒激烈的,這就使得facebook中關於佔中的內容大多是激進的情緒表達而少有平和的理性思考。
在訪談中發現,那些積極參與佔中的年輕人的父母和家人大都是反對佔中的,尤其認為這種形式很不可取,但他們並不使用facebook,在這種情況下,facebook中的相關內容以激進反對的情緒表達為主,缺少冷靜的反思,其對比之失衡甚至比現實中還要突出也就不足為奇了。
其次,社會化媒體為人們提供了一種以較低成本參與社會運動的方式,人們在facebook中表達自己對當局的不滿或對社會運動的支持比其親身參與要容易的多。
在訪談中,不同身份的受訪者都會強調香港人是非常「現實」的,特別是社會的中上層人士不會讓參與社會運動來影響自己的工作生活,在這種情況下,在facebook中宣洩不滿的情緒並支持佔中的發展就成了一種性價比很高的參與運動的方式。很多受訪者指出,他們身邊存在不少在facebook中非常激進但並不實際參與佔中的人,這種現象在已經工作的群體中更加明顯。總之,在facebook中發表或轉發激進的內容是一種成本很低的參與社會運動的方式,宣洩負面情緒也不會對其工作生活造成實質影響,因此激進情緒很容易在facebook中產生並擴散。
再次,社會化媒體缺少專業的新聞生產流程與規範,呈現的信息大多是單方面、片段式的,不利於民眾全面了解事實情況,導致他們容易做出片面的判斷並產生極端的情緒。
訪談發現,佔中事件高潮時期facebook中的內容大都是幾張圖片加一句簡短的介紹,很難全面反映一件事情的始末,這就可能使得民眾不顧前因後果而做出極端的判斷從而產生激進的情緒。比如,人們只能看到警察向民眾使用催淚彈的畫面,卻無法了解之前民眾對警察進行言語挑釁甚至肢體攻擊的事實,再加上一兩句情緒化的介紹與點評,很容易激發觀者的負面情緒。
最後,社會化媒體不受傳統媒體傳播倫理與職業道德的約束,會有很多刺激性的文字與圖片,比如口語的髒話和血腥暴力的圖片等,這些內容都有利於激進情緒的產生與擴散。
很多受訪者表示,他們的facebook中關於佔中的內容有很多口語化的情緒表達,其中不乏髒話和粗口,同時還有很多直接表現血腥暴力元素的圖片,如警察毆打民眾的畫面、受傷民眾的傷口特寫等,一些受訪者強調,看到這樣的圖片不可能不產生憤怒的情緒。囿於新聞倫理的限制,類似的文字和圖片很難在傳統媒體中得到呈現(蘋果日報等特殊媒體除外),但在facebook中卻可以隨意發布,它們都極易引發觀者的激進情緒,並得到廣泛的轉發擴散。
4.從行動角度看,facebook有助於社會運動的組織動員
社會運動的具體實施離不開具體的組織動員,社會化媒體為社會運動的發起者提供了一種快捷有效的組織手段,這一點在佔中事件中有著明顯體現。
9月28日佔中開始時,現場人數並不多,到了下午人群已經有了散場的趨勢,此時突然有一群人衝上馬路,導致了警察的出動,很快就有人通過文字或圖片的形式把現場情況發到了facebook上,一時間facebook中充滿了諸如警察出動了、警察打人了、警察要開槍了之類的消息,隨後不到兩個小時,現場人數迅速增多,佔中事件隨之擴大。
類似的事情同樣發生在大學校園中,28日下午事件升級後,香港中文大學學生會通過其facebook主頁發布了集會通知,兩個小時後就在學校圖書館前召集了一千多名學生。由此可見,facebook對佔中事件的擴大升級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那麼,facebook為什麼能夠在行動層面發揮如此重要的組織動員作用呢?筆者認為原因主要有三。
首先,從信息生產的角度看,社會化媒體對突發事件的反應速度明顯快於傳統媒體。
儘管佔中事件早有預謀,但事件的擴大升級卻很突然,在這種情況下,傳統媒體很難對現場情況進行及時的報導與跟進,而現場民眾則能夠在幾秒鐘之內完成現場信息的採集與發布,並且不斷更新,加上每一個人都可以成為信息的生產者,就使得關於突發事件的信息在網絡上迅速增多,這種信息的快速生產是社會化媒體在社會運動中發揮組織動員作用的基本前提。
其次,從信息傳播的角度看,社會化媒體的信息傳播模式有助於信息的迅速擴散。
與傳統媒體的一級傳播路徑不同,社會化媒體中的信息傳播是多級的,傳統媒體將信息傳遞給它的直接受眾後,信息很難得到進一步傳播,即使這些受眾通過人際傳播的形式將信息傳遞給他人,這種擴散的範圍和速度也都是十分有限的,而在社會化媒體中,用戶將信息傳遞給他的好友後,他的好友可以通過轉發十分簡便地把信息傳遞給自己的好友,以此類推的逐級傳播下去,信息擴散的範圍和速度都是十分可觀的,儘管單一用戶的影響力無法與傳統媒體相比,但這種影響力的增長卻是指數級的,這種信息的大範圍快速傳播是社會化媒體在社會運動中發揮組織動員作用的重要條件。
最後,從信息接收的角度看,大多數人每天接觸社會化媒體的時長和頻率都要高於傳統媒體,這一點在年輕人群體中表現的尤為明顯。
在訪談中,對於每天使用facebook多長時間的問題,很多人都表示很難計算,因為零散時間都會去「刷」,而對傳統媒體的接觸往往是在固定時段,比如早餐時閱讀報紙、晚飯後收看電視等。對於一般新聞來說,這種接收上的時間差異影響並不大,但對於突發事件來說,社會化媒體這種能夠讓用戶儘可能及時地接收信息的特點就十分重要了。如果沒有facebook以及用戶「刷」的使用習慣,廣大民眾就不可能如此迅速地收到警察出動的消息並參與其中,社會化媒體在社會運動中的組織動員作用也就無從談起。
總之,佔中的擴大升級具有突發事件的性質,facebook在迅速組織動員大批民眾參與其中的過程中有著重要作用,其原因在於從信息生產、傳播與接收的角度看,社會化媒體能夠使得信息得到快速大量生產與指數級傳播,同時保證民眾儘可能及時的接收。
5.結論
綜上所述,facebook在此次香港佔中事件中發揮了重要作用,每一種影響的產生都有其相應的原因。從認知角度看,facebook會導致個人觀點的不斷強化,這是因為個人在facebook中接收的大多是與其觀點一致的信息。從情緒角度看,facebook易引發激進情緒的產生擴散,其原因在於作為社會化媒體,facebook具有的用戶年輕化、成本風險低、不受新聞專業主義與新聞倫理約束的特點。從行動角度看,facebook有利於社會運動的組織動員,這得益於其對突發事件反應快,信息傳播快而廣的優勢,同時用戶對信息的接收也更加及時。
參考文獻:
[1]付宏:《基於社會化媒體的公民政治參與》,北京:國家行政學院出版社,2014年。
[2]洛厄裡、德福勒 著,劉海龍等 譯:《大眾傳播效果研究的裡程碑(第三版)》,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4年。
[3]任悅:《視覺傳播概論》,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8年。
[1] Robert Brym, Melissa Godbout, Andreas Hoffbauer, Gabe Menard andTonyHuiquan Zhang, Social media in the 2011 Egyptian uprising, The British Journal of Sociology, June 2014, Volume 65, Issue 2, pages 266–292.
[2] Saebo, O., Rose, J., & Flak, L. S..The shape of eParticipation: Characterizing an emerging research area.Government Information Quarterly, 2008, 25(3), 400–428.
[3] Anne Marie Warren, Ainin Sulaiman, NoorIsmawati Jaafar. Facebook:the enabler of online civic engagement for activists[J]. Computers in Human Behavior, 2014, 32:284-289.
[4] Francis L. F. Lee and Joseph Man Chan. Activating Support for Social Movements The Effect of theInternet on Public Opinion toward Social Movements in Hong Kong. Taiwan Journal of Democracy, 2012, Volume 8, No. 1: 145-167.
[5] Chen Jun Wang,PianPianWang,Zhu ,Jonathan J.H. Discussing occupy wall street on twitter:longitudinal network analysis of equality,emotion,and stability of public discussion[J].CyberPsychology, Behavior and Social Networking, 2013,16(5):1-7.
[6] Panagiotis Panagiotopoulos, Alinaghi Ziaee Bigdeli, Steven Sams. Citizen–government collaboration on social media: The case of Twitter inthe 2011 riots in England, Government Information Quarterly, 2013, 31, 349–357.
[7] Rodrigo Sandoval-Almazan J, Ramon Gil-Garcia, Towards cyberactivism 2.0? Understanding the use of social media andother information technologies for political activism andsocial movements, Government Information Quarterly, 2014, 31, 65–378.
[8] 洛厄裡、德福勒 著,劉海龍等 譯:《大眾傳播效果研究的裡程碑(第三版)》,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4年,第162頁。
(責編:王妍(實習)、宋心蕊)